（三十四）夜谈

　　力道之大，晓星尘都听到了自己身上骨头在响。可紧抱着他的人浑然不觉，仿佛害怕怀中之人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薛洋：“再叫一声好不好？”

　　薛洋的声音哑得不行，却因为语带请求，尾音低低的打了个转，像想吃糖而撒娇的小孩子，直直让晓星尘麻了半边身子。

晓星尘：“薛洋。”

　　晓星尘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其实他本来有很多疑惑很多问题，被薛洋那么一搅和，脑子一片空白，此时自己的不对劲也没在意，什么都忘记了。

　　那令人窒息的怀抱又紧了几分，随即突然又一松，浅浅松松地环着他，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害怕伤到怀中的人了。

　　晓星尘有很多问题想问，如薛洋是怎么认出他的？是不是很失望？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很多很多，可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得不行，半天也只吐出一个字

晓星尘：“你……”

薛洋：“你……”

　　正好薛洋也在同一瞬问出了这个字。

　　两个人都愣了愣，薛洋将头埋到晓星尘肩上，低低笑了几声，又温柔地覆到晓星尘耳边道

薛洋：“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站起身，走进房中。

　　晓星尘的耳朵还是酥的，他呆呆地坐着，然后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耳垂，那里很烫，好像血液都集中在那处沸腾了起来。

　　薛洋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晓星尘，他看着他因刚刚的拥抱而领口微乱，露出白皙漂亮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修长如遇般的手指轻碰那处红得滴血的耳垂，让人……让人很想咬一口。

　　薛洋忍不住别过头去，低声咒骂了一声，平复下来后才走向晓星尘。

　　晓星尘只觉有一道炙烫的视线烧着他，让他十分不自在，但又很快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薛洋：“道长，”

　　薛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他似乎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破旧的小木桌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随即，一股有些呛人却又令人沉醉的醇香摇摇晃晃地飘了出来。

薛洋：“道长，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我，我也是。”

　　薛洋随便找了两个缺了个角的瓷碗，慢慢往里倒酒，清醇的液体碰撞在老旧的碗中，发出轻灵悦耳的声音，空气中的香气更重了。

薛洋：“不过长夜漫漫，不急。”

　　薛洋看着刚刚一起拿出来的纸笔，片刻，还是将它收回衣袖。

　　没有必要了。

　　晓星尘有点晕晕的，突然之间一切被打破，有很多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

晓星尘：“你……”

　　他喉咙动了动，

晓星尘：“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你会不会很失望？我害得你……”

　　薛洋笑了一声，多年的期盼与奢望成了现实，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不敢再进一步。只怕……只怕不过是他那些个孤独的夜晚中的一个美梦。若真是这样，他宁愿死在这个梦里。

　　哪个是他？是在外人面前狠毒张扬的他？还是在无尽黑暗中与凶尸相伴一个字一个字读着那个人笔迹的他？亦或是，潜藏在内心深处想要毁灭一切的他？

　　可是那个人将他救回来了啊，他的星辰，愿堕为尘，也要照亮他这无边无际的黑沉沉的汪洋。他又怎能让他失望呢？

　　他从不信鬼神，只信人定胜天。可有的时候，却不由自主想要祈求上天，将那个人还给他，什么代价他都是愿意的。

　　薛洋端起碗，将碗中清澈的液体一饮而尽。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腹部，却烧得他越发清醒。他看着晓星尘，半天才道

薛洋：“道长先认出我的吧？却为何待我如陌路？是因为，我在外的籍籍恶名吗？如果我说，那不是真的，你信吗？”

晓星尘：“我信。”

　　晓星尘之前的问题半天没得到回答，此时也冷静下来不少，他叹了口气，

晓星尘：“我信。”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没有变。

　　经过那么多，若他还愚昧的只凭双眼之间双见之闻就妄下定论，那真是白活了这一世。

薛洋：“我之前，想过跟你坦白身份，但当时我们的处境，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信的。我也没想到……”

　　后面发生的事同上一世一模一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他的直觉告诉他，薛洋在上一世一定在当时有着什么很重要的作用，因此命运即使重来，即使有他这个重生之人，也还是不放过薛洋。那道冰蓝的剑光，那个蹲下身的黑衣青年……晓星尘想着想着，突然有些害怕，上一世薛洋是死于那道剑光。这一世，他根本跟以前完全不一样，难道结局也会是那样吗？

　　不，不会的。晓星尘握紧手，无论那两个人什么人，不管有多重要，他一定要护住这个孩子。

薛洋：“道长？”

晓星尘：“抱歉……”

　　晓星尘回过神来，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晓星尘：“对于之前的常家灭门案，我……”

　　因为事情太过相似，理智全部崩塌，没有去好好分析过前因后果。那段时间他脑子完全都是乱的，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想想。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叹息

晓星尘：“对于那件事，我，我真的……我只是怕你知道，我是那个害了你的人。”

　　蜡烛早不知何时熄了，明月柔柔将光芒撒进，映出薛洋格外有神的眸子。酒气入眸，微醺时分清醒，清醒时分微醺。

　　晓星尘摸到面前的碗，亦一口饮下，清醇的液体入口便化作了一团火，烧得他忍不住呛了两口。

　　他过去从不喝酒，一来便是烈酒，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又好像没有感觉，只是好像全身都温暖了起来，如同拥抱烈阳。

　　无怪乎那么多人喜欢喝酒，酒一入口，所有爱恨情仇，江湖恩怨皆化作熊熊烈火，一干二净，怎一个畅快了得！

　　他摸到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薛洋：“晓星尘。会醉的。”

　　薛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不清，

薛洋：“那件事跟你无关。我没想过是这个原因……那个不过是金光善想控制我玩的把戏罢了，我可以做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为了控制我，就先让我无处可去，只能依附于他金家门下。我演技没金光瑶精湛，名声也坏，世人自是说甚信甚。当然，我也从没想过当好人。所以道长不要自责啦，就让那些过去吧。”

晓星尘：“……你，在修鬼道？”

　　晓星尘声音还是稳的，他担忧地道

晓星尘：“此道颇损心性，你……是为我才……”

薛洋：“无事。我所修剑法既克不详，又是吸取此道而成。况且，不是还有道长你嘛，你在这里，我肯定不会损己心性的。”

　　薛洋不知何时凑近，笑眯眯地对着晓星尘甜甜道。

　　晓星尘往旁边挪了一点，本来就很窄的凳子硬是被他让出一点位置。薛洋立马坐下，紧紧挨着晓星尘，像是害怕自己掉下去。

　　虽然身旁如此近的坐着个人让晓星尘有些不适应，但他也没多想，总不能让薛洋就那么弯着腰在他旁边若有若无地说话，这样他更受不住。

晓星尘：“阿洋，你说说，为何投靠金家？”

　　他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不能让这孩子太得意。

　　之前的对话回忆都被两人心照不宣地忽视掉了。既然信任彼此，大概了解前因后果就行，不必抓得太死。

薛洋：“道长你好过分，怎么都不让我问你问题。”

　　薛洋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委屈。

　　好像两杯酒，几句话，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障就这么消失了。现在他旁边的人，才是真正的、卸掉所有克制和恶毒伪装的，像个孩子似的薛洋。

晓星尘：“那你先回答。”

　　晓星尘不为所动。

薛洋：“好吧好吧，”

　　薛洋这才正经起来，

薛洋：“金光善这个老东西，当初围剿夷陵老祖捞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包括许多失传已久我想要的古籍。夔州青神禁地本就是一处凶尸密集之处，如鬼道御尸之法自然不会少，应该是前人留下的。但想要让你活过来还远远不够，正好金光善要什么会拼个破铁块的人，我就去试了试，勉强能。后来，我就留在那里了，条件就是那些古籍。”

晓星尘：“你差点就没命了。”

　　有无数个时刻，薛洋都能被轻而易举地置于死地。

　　薛洋哈哈笑了两声

薛洋：“托道长的福，恶人命大。不过我也没想到金光善那么丧心病狂，设那么大个局。”

　　当初他知道金光善不会杀他，因而在审判会上有恃无恐，激得聂明玦差点一刀砍了他。而金光瑶虽然是手段残忍了一点，好歹也是留了一口气，还能让他遇到晓星尘。

　　想到晓星尘，薛洋连自己差点死掉这事儿都不计较了。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呢。

　　晓星尘叹了口气，再次将面前的碗中酒一饮而尽。他该说什么呢？确实都已经过去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之前。人生不过浮云一梦，错错对对，恩恩怨怨，终不过流水无痕。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与其去纠结那些过去已无法改变的东西，何不把握当下，过好自己的未来？

　　不知是他脑中装得太多，还是酒意终于上头，迷迷糊糊的感觉终于充斥了他整个大脑，全身绵软无力，只想什么都不烦恼地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薛洋：“道长，我还没问，你……”

　　身上突然一沉，薛洋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偏过头，看到晓星尘毫无所觉地靠在他身上，呼吸平缓，显然已是睡着了。

薛洋：“这真是很不公平……”

　　薛洋轻喃道，嘴角却忍不住勾起来。

　　纵使这个姿势有些难受，薛洋仍然舍不得移开眼。借着月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晓星尘被白绫遮去大半容颜的清瘦苍白的脸颊，视线移到那双淡色的唇上，因着喝了酒的缘故，微微带些粉色。嘴唇微微开合，沾在上面的酒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可口又诱.人。

　　薛洋喉头忍不住动了动，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鬼使神差地靠近再靠近，直到双唇触到那片湿润的柔软才陡然清醒过来。

　　清醒归清醒，薛洋却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这种滋味是在是太过美好。对方如风过青草般的气息混着丝丝酒香转着圈儿地撩拨着他，他差一点就把持不住。

　　薛洋只敢辗转地吮吸舔舐怀中人的唇瓣，但这已足以让他满足。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摄人心魄之感，是以前从未闻过，甚至品尝过的迷人香甜。揉碎了的糖果，糯米果子也比不上这种味道。

　　怀中人突然动了动，薛洋立刻离开。而晓星尘只是不舒服，他重新换了个舒适的睡姿，再次沉沉睡去。

　　薛洋无声地注视着他，良久，呼吸颇重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放到晓星尘腰上，一用力，便把这个比他还高几分的男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脚步轻缓，几步便走到房中，将晓星尘轻轻放到床榻上。

　　他伸出手，从晓星尘清瘦的脸上缓缓上移，碰到柔软的布料，那是晓星尘覆眼的白绫。

　　薛洋的手停下来，轻轻解开白布，露出一双静静闭着的双眼，眼窝微微下陷。他知道，这双眼睛睁开时，会有多么明亮若星，连汪洋大海都可以吸进去。

　　他闭上眼，唇在晓星尘眼皮上轻轻停留了一下，稍触即分。

　　正打算离开，晓星尘却突然凑上来，循着他的鼻尖不轻不重地柔柔啄了一口，跟他小时候、以及那个晚上他朦胧中感受到的力度一样。

　　薛洋抓着床沿的手骤然一紧，那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他心里炸开一般，倏地燃起了熊熊烈火，烧遍全身。

　　薛洋覆到晓星尘耳边，极其隐忍地道：“道长，我们走着瞧。”说完如风一般地走向外面，背影竟有些狼狈。

　　皎皎云间月仍浅浅挂在天边，隐没了林间灼灼叶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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