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贰〇肆捌」第一章

晴朗而寒冷的四月，喀俄涅女神刚刚离开这里不久，冬宫广场的钟声响过十三下。莎夏·克洛伊洁芙缩着身子，溜进劳动模范大厦的自动玻璃门。

她动作灵敏，却还是慢了一步，早春的寒风尾随着她，一同跟进了铺设红毯的大厅。

集体公寓的一楼，弥漫着酒精和旧垫子的气味。走廊的尽头，挂着一面并不适合放在室内的，过于巨大的LED屏幕——轮播的宣传海报里，只有一个一米多宽的面孔。

那是一张十五岁左右少女的脸，留着浓密而齐整的黑色长发，和蔼而端庄。

莎夏走向楼梯，电梯里人山人海，看样子很难挤的进去——就算是下班时间，本来是两座的电梯也会关闭一个。为了配合批判周的节约运动，整个白天，生活区都会停止供电。

莎夏的公寓在七层，二十四岁的她，右脚踝上有一处因长时间穿着硬底工作鞋而磨出的水泡。她只能慢慢地前进，不时还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每层楼梯的平台处，都在正对着电梯的墙上挂着与一楼那面同样大小的LED屏幕。轮播海报中的少女，似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每一位过往的行人；她的视线随着人一起移动——这归功于其主控电路搭载的，依据联盟科学院最新的卷积神经网络（CNN）论文，构建出的人脸识别模型。

而海报的下方，只有这样一行字：

「丝戴琳娜同志正在盯着你。」

42层的走廊里，一个轻柔的女声正念着一串同钢铁生产有关的数字。声音来自悬挂在右墙上的，一块白色的金属扩音器中。

莎夏走进配电室，把声音调低——当然，这个装置也只是能将声音调低，完全关闭是不可能的——至少通过正常手段，是不可能把这个吵闹的家伙关掉的。

莎夏走到巨大落地窗前，深蓝色的工作服，让她瘦小的身体看起来愈发单薄。她的发色很浅，面庞红润，皮肤因长期使用配给化妆品而变得有些粗糙。

寒冷的冬天才刚刚结束。街道上，风裹挟着尘土和碎纸呼啸飞旋。虽然阳光明媚，天空更是如宝石般湛蓝，一切却似乎仍旧是单一的色调。

除了那些随处可见的宣传海报。

那张留着整齐刘海的脸，从联盟境内的各个角落里——无论是游荡在空中的飞艇、大楼亦或是工厂。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正对面城市统计局大楼的玻璃屏幕上，就投映着一张巨大的宣传海报。这幅海报里，同时印着索希勒什共和国全联盟公认的三位巨擎：麦克桑娜，伊莉雅...

...以及，丝戴琳娜。

「丝戴琳娜同志正在盯着你。」

一张有关战争动员的传单掉在地上，它一角损破，在寒风中轻轻抖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个单词时隐时现：抗争。

远远地，许多架四翼无人机在摩天大楼间飞过，像苍蝇一样在空中盘旋，敏捷而迅速地高低起伏——那是基于无人机技术构件而成的，自动化风纪委员系统。

当然，仅仅是三十年前就广为在联盟境内普及的无人机，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真正令人恐惧的，是基于深度学习算法的YSXT监控系统——仅仅是一个细微的面部神经颤动，基于海量数据集和完备统计学模型的算法，就会在一瞬间内，将被监测者的思想动向，回归至笛卡尔坐标系里精准的YSXT分类模型——这一技术的普及，也曾在三十年前，给联盟的每一位公民，带来过空前强烈的抵触和恐慌。

在莎夏的身后，扩音器还在没完没了地，播放着关于携计产量及超额完成第十三个十年计划的报告。凭借纳米麦克风和室内摄像头，这套监控系统可以同时接收和发送信息，莎夏发出的任何声响，哪怕是是比轻轻低语稍大一点，都将被纳米麦克风接收。当然，你没法知道某时某刻你的一言一行是否处在监视之下。你只能想象YSXT监控系统会以怎样的频率、怎样的标准计算某个人的思想动向——它也很有可能一刻不停地监视着所有人的线路。可以肯定，只要联盟科学院的计算机工程师想，她们就能从国家计委申请到足够预算，以便搭建一套可以在任何时候分析你思想动态的系统。

她不得不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这就是生活，从习惯变成本能——设想一下，你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将被监听，哪怕是在黑暗中，你的每个举动也都将会被监视。

莎夏保持着低头对着摄像头的姿势，这样相对安全。但她清楚，就算低头对着摄像头，自己仍旧会在冰冷的数学模型中暴露无遗。

一公里外就是她工作的地方——真理部，那是一幢高大的哥特式建筑。高高地耸立在一片种植着低矮灌木的区域内。

这里，她有些厌恶地想着——这就是伊莉雅格勒，索希勒什共和国联盟的主要城市之一。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关于儿时的蛛丝马迹，难道伊莉雅格勒一直是这样吗？到处都是20世纪中期留下来的的巴洛克式建筑。墙的侧面雕刻着巨大的齿轮与吊机的图案，玻璃窗反射着太阳的光芒，花园里捷尔任丝琪的雕塑已经东倒西歪。

还有那些经历了空袭的地方，尘土飞扬，杂草与蘑菇在残垣断壁间疯狂生长，许多像猪圈一样肮脏的木板房，突然出现在爆炸后的空地上！

但她的努力是徒劳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一片明亮的、背景难辨的、让人无法理解的画面，她的童年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真理部——用新世界语来说，就是“真部”——和人们看到的所有建筑不同。它是一栋尖顶庞然大物，白色的大理石闪闪发亮。它一层一层地交叠着，高高地指向天空，足有三百多米。

站在莎夏所在的地方，刚好可以看到被人用漂亮字体写在白色墙壁上的，那条缪斯党著名的标语：

「如果奇迹有颜色，那一定是橙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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