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贰〇肆捌」第二章

据说，真理部光是在地面上就有三千个房间，在地面下还有相应的附属建筑。

整个伊莉雅格勒只有三座外形和规模与之类似的巴别塔大楼，这些被人们称为「斯大琳娜式」的建筑，将它们周围的工厂与数据中心映衬得渺小不堪。

站在劳动模范大厦的顶部，可以同时看到这四座大楼，即四个部的所在地，联邦政府的所有职能都分布在这四个部中∶ 真理部负责媒体、娱乐、教育、艺术、互联网；革命部负责对外战争；克格勃负责「劳动者意志」、情报、政治保卫和秩序；计划委员会负责经济与生产规划。

这四个部的名字若用新世界话来讲就是“真部”、“革部”、“契卡”和“计委”。

其中，克格勃（卢比扬卡大楼）是最令人战栗的一个，整幢四方形建筑，没有一扇窗户。莎夏从来没有去过卢比扬卡，甚至不曾踏入距离它半公里的区域。这是一个非公莫入的地方，即使要进去，也要穿过遍布着自动射击人偶、设立着激光和无人机警卫的道路。而在卢比扬卡外面的大街上，还有穿着黑色制服、带着电击枪的警察，他们在街上巡逻，个个面目可怖。

莎夏转过身来，换上一副心满意足的快乐表情——这是面对无人机风纪委员时的明智之举。

她穿过房间来到小厨房。在这个时间离开真理部，她无法在标准化餐厅吃午饭。而她也清楚，自己的厨房里，只有一块要留到明天早上作早餐的黑面包。于是，她从架子上拿起一个贴着白色标签的瓶子，瓶子里装着无色的液体：莫洛托夫伏特加酒。

这种酒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化工废料味。似乎只是单纯的酒精兑水？幼年时莎夏曾经偷偷品尝过爷爷的一点1984年生产存货，似乎并没有这么浓重的硝酸甘油气息。

差不多倒满了一茶杯。莎夏鼓足勇气，像喝药那样灌了下去。

她的身体，立刻变得燥热不堪；泪水从眼角滚落∶这东西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后脑勺仿佛被棒球棍狠狠地敲了一下。

不过，眩晕了一会儿，当胃里的灼烧感退去，世界看起来可爱多了。

莎夏从印有「万宝路香烟」字样的小匣子中抽出一根烟，不小心将它拿竖了，烟丝掉到地上，她只好再抽出一根。

这次成功了。她回到客厅，在「家庭用自动化风纪委员」左边的小桌子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笔杆、一瓶墨水和一个四开大小的空白本子。

本子的封皮是红色的，上面还压有拉丝花纹。

通常，家用自动化风纪委员会被安装在天花板最里面的墙角，方便监视整个房间，但不知为什么，莎夏客厅的电屏却被装在了正对着窗户的较长的那面墙上。

自动化风纪委员的下面，有个凹进去的部分，大概是建房子时计划留出来放家用型迷你计算机的。莎夏就坐在这里，她尽可能地向前靠去，让自己的面孔与手深深藏匿在水泥糊成的墙壁，待在风纪委员的监视范围外。

当然，她的声音还是可以被听到，但只要她待在现在这个位置，她就可以至少保证身体的一个部分不被看到。

这房子与众不同的格局让他想到了这点。 而她之所以要这样做，还与她刚刚拿出的那个本子有关。

这是个漂亮的本子。纸质细致而光滑，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传统的纸张至少有三十年没再投入国营生活用品商店了——纸张有些泛黄。

但她猜测，这本子的年代很可能比三十年还要长。

她是在一间散发着朽木与潮湿的公用互联网接入中心的柜台看到它的。这家营业厅，就坐落在一个破败的街区里——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个区。

看到它的第一眼，她就遏制不住要拥有它的欲望。

虽然严格意义来讲，党员不允许进入网络会所（即「精神堕落的源头」），然而这个规定并没有被严格执行∶因为携计的供应不足，不每隔一段时间到这里接收或发送个人消息，就很容易延误一些工作。

她迅速向街道两旁看了几眼，然后钻到营业厅里，花了两块五毛劳动点券将它买下。

她还没想到要拿它来做什么。她将它收在女式皮包里，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了家。

就算本子上一字未写，也可能引起自动化风纪委员的怀疑——他们担心个人会利用这些难以「动态纠正」的媒介，传播「错误」的路线和思潮。

她准备写日记，这件事并不违法（没有什么事会违法，因为严格来说，法律已经被「劳动者意志」完全替代掉），但一旦被发现，却有可能被送到卢比扬卡处以死刑，或者至少被关到西伯利亚劳改营里服上二十五年徒刑。

莎夏将钢笔尖装到笔杆上，又在笔尖上舔了舔，清掉了上面的油。

钢笔在这个电子墨水大规模普及的年代，已经算是古旧的东西，就算是审讯材料也很少会用到；她私下里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到一支。而这样做，仅仅因为她觉得只有用钢笔写字才配得上那漂亮、细致的纸张。

她不能用蘸水笔在这样的纸上划抹。事实上，多年的打字经历，使得她并不习惯用手写字，除了一些便签，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对着OCR语音记录器口述事情——这个世代的人普遍这样。

而她眼下要留下的字迹，当然不能用OCR记录器来保存——那东西会偷偷地将公民的语音识别结果上传至卢比扬卡地下的数据机房；她拿起笔，在墨水里蘸了蘸，又迟疑了片刻。

颤抖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身体。

在纸上写上标题，是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的。

她用纤小笨拙的字体写道：

二零四八年四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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