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头痛

蓝星历22世纪，地球的矿物能源消耗殆尽，污染也逐年加剧，清洁能源的转化不足以应对人口膨胀带来的巨大消耗，大多数国家通过法案，将部分儿童及青年冰封贮藏，待等能源充裕的未来再行解冻。原本经营酸奶的“蓝罐”公司把握机遇，主动承接了人体冰封项目，由此“蓝罐”公司操控的分属机构遍布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

2122年，某国发言人在国际会议上宣称，本国研发的新款区域型电子太阳反应炉已可投入使用。惊呼声还未平息，会场中就发生了爆炸，各国发言人死伤惨重。在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中该国宣布对此次爆炸袭击事件负责，同时将垄断太阳反应炉技术，“如果其他国家能完全放弃人权，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救济一下”。

世界各国迅速集结兵力，但是在长久和平的麻痹之下反应终究不如蓄谋已久的加害者，在已有多名政要遭到暗杀的现状面前，第一波反抗的火焰被迅速扑灭。随后的三年中局部斗争成为反抗的主流，该国在全球奴隶制的道路上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纵使手中握有接近无限的能源，前线的优势却渐渐丧失，虽其武器火力是世界一流的，在太阳炉的支持下物资供给也是源源不断，但是使用武器、运输物资的始终是人，通过服用能量药物维持长期高强度的作战时身体与心智的损伤无法挽回。从第四年开始，不止一个部队被发现全员死亡——自杀或是互相枪击——战争的风向改变了。

2126年，该国自行引爆全国的电子太阳反应炉后整个国家从地球上蒸发，战争自然终止，进入国境线的各国部队仅仅找到了深坑和残渣，短暂又荒谬的太阳炉时代画上句号。

战争消耗了大量的资源，人类更加捉襟见肘，有些国家将渴望的目光投向无垠的宇宙，航星联合会应运而生。当时只有少数人预见到，以彼时地球的宇航技术来计算，为期百余年的宇宙探索才刚刚开始。

2239年，在代号罗马铁匠星区进行勘探的小队传来好消息，他们在星区内一颗一半被沙漠所覆盖的星球——恩塔星上发现了新的矿物。它在随后的历史中被赋予了很多名字，“伊西斯矿”、“皇家煤矿”、“恩塔之眼”、“红魔石”、“恶魔心脏”、“三号永动机”，还有来自其他语言、神话体系的称呼多达上百种。此种矿物呈现出暗红色半透明态，其结晶体截面为十二边形，硬度接近水晶，能自发地产生能量，不会发热，不含有害辐射，产能现象只在体积大于二十六立方厘米的结晶中出现。

航星会迅速控制了矿物的开采和运输，并着手进行研究，科研人员提出了种种假说，其中最著名的是“平行宇宙传导说”，大意是伊西斯矿只是构筑平行宇宙虫洞亚种的媒介，这种虫洞亚种恰好连接着一个纯能化的平行宇宙，所以它仅仅是将能量倒入我们所在的宇宙中。除此之外，各种或科学或神学的假说层出不穷，但是没有哪一种能够说服所有人。就在这样暧昧不明的情况下，航星会通过多数赞成票表决，宣布将伊西斯矿投入使用。由航星会直接管理的搭载了伊西斯凝胶引擎的宇宙飞船登上历史舞台，优先确保伊西斯矿运输至地球——谁又能想到这一做法直接导致日后人类放弃地球呢？

各国开始争相囤积这种暗红色的能源，因为矿石产生的能源虽然无穷无尽却有功率上限，对于一百年来节衣缩食的人类来说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能源，要么购买更多矿石要么效法飞船引擎对它进行凝胶状转化。

二十年间街头巷尾再次恢复了生机，人类社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制造业完成了由智能仿生人代替原本工人的改革，接下来各职能部门也要陆续完成工作人员的替换。失去工作的人们无须担心生活问题，毕竟新能源带来了一切，甚至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定制家猪的肥瘦比——不适用于野猪，或者说当时野猪已经灭绝了。

在风光的表象背后航星会内部逐渐发生变化。一方面，矿石被不法分子窃取致使伊西斯凝胶引擎被仿制，近地运输飞船遭袭事件时有发生；另一方面，某些国家害怕重蹈之前的战争开始私下收购国内的“蓝罐”公司设施，安排仿生人对罐仓内容物进行批量处理，破坏冰封者的记忆并灌输战斗技巧，将他们改造为杀手以备不时之需。与此同时，高速发展的社会也在经历动荡，反仿生人组织“凝血会”从一开始的平静示威活动升级成暴力行为，旬月之内全球百余个雇佣仿生人的工厂遭到攻击。

改变接踵而至，2260年新年伊始航星会在席国斯托提亚的直属部队控制了其他国家的首脑，宣布以本国为核心成立斯托提亚联合政府，将整个罗马铁匠星区作为直隶行省，管理恩塔星上所有矿物的开采和运输工作，各国迫于武装压力和能源需求选择成为附属国。但即使是野心勃勃的斯托提亚首脑西尔科达斯也没料到，宝座还没坐稳，地球上传来了仿生人叛乱的消息，一夜之间仿生人突然陷入了某种群体狂热，开始无差别的攻击人类，各大仿生人生产商表示未在仿生人程序中添加此类动作，将舆论的矛头引导向“凝血会”的黑客行为。

混乱在短短三个月内达到最高点，灾难从天而降。因频繁使用伊西斯凝胶引擎，大量矿石微粒残留在近地轨道上，微粒之间的长期相互作用最终撕裂了地球周边的空间，划开的空间连通了另一个平行宇宙——充满异星怪物的宇宙。据信自2258年初就开始发生此类事件，到2260年时已经有近千万怪物降至地表，数年间各国一直在封锁有关言论，这些怪物嵌入人类受害者的脑内，伪装成正常人类在社会中散播混乱。徒有空壳的航星会面对内忧外患无力应对，西尔科达斯下令暂停使用所有装载伊西斯凝胶引擎的飞船，同时听取某不知名科学研究者的建议，模拟矿石的特性在月球基地建设代号“猎龙鞭”的设施，锚定一个拥有丰富能量的宇宙，通过人造卫星搭载的接收装置以强行撕裂空间的方式将能量倾泻到地球上，消灭异常仿生人和异星怪物。

用天灾来对抗天灾——史称“风彻计划”。

当然，按某人的评论来说就是“天他个死人头，不就是用人祸来掩盖人祸么”。

白色的床单上面铺着白色的被子，在床单和被子之间躺着身穿白色病号服的少女，床尾的显示屏用白色的文字映出少女的姓名“阮心瞬”，下方一行小字滚动着就医期间的注意事项，屏幕很安静，没有运行时的嗞嗞声，床边的白色拉帘遮住了窗子，除床头摆放着的一篮水果之外房内只能看见白色。

头痛。

疼痛沿着右侧太阳穴开始一路向上，到达头顶时又散开，痛感不断敲打着大脑，而头痛一旦开始，身体的其他部位也闲不住似的一个接一个加入疼痛的队列，少女使尽全身力气却没能挪动一点左臂，仿佛它昨晚十点已经宣布独立，只有疼痛作为外交礼品送回到大脑。

阮心瞬依靠尚能移动的右臂弓起身体，病床感知到她的意图，升起上半部分使病人能够半卧在床上，她的这个动作带动了右手腕上圈着的纸环，纸环上绑着一个小巧的投影仪，这是阮天雾留给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刚才投影出来的文章已经被晃动关闭了，这会儿显示的是防火幕论坛的主页，她抬起右手将投影出的屏幕凑到嘴边，用嘴唇轻触屏幕点开另一篇文章。

头痛。

风彻计划公之于众时，尚留在地球上的人们全都涌入星港寻求前往移民星球的途径，联合政府能做的也仅仅是增强各处星港的检查，消灭被异星怪物感染的人从而确保移民星球的安全。

头痛让阮心瞬停止了阅读，在捂住右眼的同时一个想法从她的脑海中跳出——他们毫无留恋地离开是因为地球已经彻底成了空壳，所有人都在追随更加强大的能源，而像自己这样为节约能源而接受了人体冰封的人全都被抛弃在地球上，到最后大多数都被埋进了瓦砾堆——烦躁和愤怒让她握紧右拳砸了一下床板，但这只是徒增疼痛罢了。

与此同时，病房的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阮天雾走进门来，今天她没有穿杂货店的制服，而是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上衣，靠近下摆的地方印着一圈各种蜘蛛的花纹，下身是一条服帖的沙色长裤。

“天雾姐姐。”

“今天感觉怎么样？”时钟指向六点，近月基地的城市调节系统开始遮挡太阳光进入夜间模式，病房的墙壁顶端洒下微光，阮天雾坐在床沿上把自己的左手伸进被子，握住阮心瞬发凉的手。

“越来越疼了。”心瞬发出一声闷哼。

“菱半的侵蚀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应该是在……这里，”阮天雾的双眼覆盖着一台略有几分滑稽的仪器，右手按在心瞬的肩膀上，“还没进入大脑，医生他们马上就来给你治疗。”

“啊……嗯。”她在之前的文章里也看到了菱半这个称呼，他们似乎都管那种可以影响人类行为模式的外星生物叫这个名字。

“医生让我先问问看，你最近做过什么梦？”

“记不清楚，有时候像在学校里有时候又不是，很混乱，疼醒了好几次。”

“记不清啊，没关系他们肯定能找到办法的，混乱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阮天雾坐直身体盯着拉帘的褶皱，“在现在的世界里不单是你这样从一个半世纪之前来的人，就连一直更新终端的人也在经历着变化。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是能源危机结束前三年出生的，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几年前从学校里毕业就在T市警局做调度员，感觉还挺安稳的，又认识了医生，想着世界会越变越好吧，谁能想到那时地球是在饮鸩止渴。后期我们在警局的工作就是处理越来越频繁的菱半现象，有时还要协助办理仿生人的人权案件，就算我们忙得脚不沾地也只是杯水车薪，结果某天接到通知，整个系统的工作人员都要被仿生人替代了，说是这样可以更有效率。当时人口还没有恢复到峰值，有新能源了即使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可是我们回家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我也被抓进牢里……”

“牢里？”

“嗯，很多人都被抓进去了，还都是些奇怪的罪名比如晚上出来散步罪之类的①，之后就是发生风彻事件咯，那时候地球上乱成一团，幸好有医生和三儿他们我才能撑到今天。”

“你一直说的医生，应该和这间医院里的医生不一样的吧？还有叫医生的人？”

“医生就是医生，我们的结婚证上写的也是‘医生’。”阮天雾展示着战碑中的一些照片。

“这真的可以作为名字啊……诶？你们结婚了？”

“嗯？这么惊讶，看上我啦？哎呀不好，被他们带的我都不正经起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心瞬那句“他看上去那么可怕”终究没有说出口，阮天雾的战碑上弹出一则消息，示意医生和K已经到达医院，她捏了捏心瞬的手起身走向门口，医生走进病房，K则探头探脑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孩子怎么这么黑？”K拽住已经跨进走廊里的阮天雾，小声问道。

“她的罐舱半倒在地面上的呀，解冻之前肯定晒了不少太阳，你注意点，别拿这种事情跟她开玩笑。”

“我尽量。”

墙壁反射的光线照亮了医生的面庞，方才在照片上所见的伤疤显得更加瘆人，只见他低头确认了一眼床尾的显示屏。

“姓名。”

“心瞬，阮心瞬。”

“看样子没吃晚饭。”

“没胃口。”

“接下来开始进行心境治疗，请予以配合。”

“医生你也注意点，不准吓唬她。”阮天雾站在走廊里，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

“布景。”

“沉浸。”

①：此处是指雷·布拉德伯里所著短篇小说《暗夜独行客》。

风彻游荡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