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彻游荡者
超小超大

第六章 麂子

“搞什么名堂,我可是听说山里天气好才跟着来的诶……”文化委员似苹搂住男友察里斯的胳膊撒娇,她的眉眼弯成了察里斯熟悉的媚笑模式。

“只是点小雨,很快就会停的。”察里斯又开了一罐啤酒。

“扯淡吧你就,是这屋子隔音好雨声显得小而已。”坐在沙发一角的小乙说。

坐在桌边的几人望向客厅正门边的窗子,却根本看不清屋外如墨夜色中的雨势,客厅里仅有的光线来自桌上落着的一盏蓝色荧光灯。

他们一行人是S市综合学校的高一学生,为了完成课后小组的课题,选在这个周末集体跑上贯通线,终点站下车后步行一小时,到达了这座村庄的后山。原本选定这个地方是因为市里连日阴雨,大家决定选个稍微远点儿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谁曾想刚下车时阳光还半遮半掩,等他们到达时天空完全转阴,这会儿已经开始下雨了,周末开了个不顺利的头。他们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客厅里能坐的家具摆成双层环状,结果临近夜晚时电又断了,虽然这给课题活动蒙上了所需的气氛,但是确实很不方便,在海昌修理电路的同时剩下的人只得围在客厅桌边待机。

心瞬斜靠在细麻面的沙发上,酒精不断地涌上她的脑袋,身边的小乙不经意的抬手撞在她的手臂上,这一下让她从半梦半醒之间稍微清醒过来,桌边的话题终究还是转到了恐怖故事上。

“我们不妨反过来想,放在沙漠中的恐怖故事又有多少呢?”察里斯说。

“阿拉丁神灯是不是在沙漠里捡到的?”

“那个怎么看也不能算是恐怖故事,还是说出现了任何超自然元素的都能算进去?总之我的论点是恐怖故事源于人们对黑暗和影子本能的害怕,因此设定为森林背景的比其他背景的多得多,顺带一提上个世纪人们流行把都市称为水泥森林。好的,下一位。”

“我想起一个偏门的小故事,”健骁用手指按着从下巴延伸到耳根的暗色痕迹,不紧不慢地说,“街角那家旧书店有时候还是能翻到有点意思的东西,我尽可能复述一下。”

于是他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正午的阳光铺满大地,列车停靠的站牌只投下一条细长的影子,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一胖一瘦两个人下了车,手提箱在站台破旧的木地板上扬起一阵灰尘。列车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动,没有一丝犹豫,二人在列车卷起的沙尘中屏住呼吸,待等它完全开走后,瘦子转过身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两人一同望向无垠的沙漠。

这里是沙漠中的一个无名小站。

突然,从站台下方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胖子和瘦子发现在铁轨两旁各站着一个人,相貌和穿着几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是一人发黑如夜,另一人则丝白若雪。正在笑着的是黑头发,他手中晃悠着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大半瓶水,他颇为得意地喝下一大口水,又原地翻了个跟头,完全不在乎留在头发和衣服上的沙尘。

“应该就是他们了吧,”瘦子和胖子嘀咕了一句,然后他趴在站台上朝下呼喊,“喂!老师傅!列车上的人说我们的车票只能坐到这儿,让我们找管这个站台的人,是您二位吗?您在做什么啊?”

铁轨旁的二人对视一眼,黑头发举起手中的瓶子晃了晃,说:“我们?在抢这瓶水。”

说罢他一步跨过铁轨,两人一齐走到站台下,由于站台颇高,白头发半蹲让黑头发踩着肩膀爬上来,再回身去拽他,站牌上被震下来一层灰。

“你好,我叫努,”黑头发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位是斯。”

他们学着胖子和瘦子的样子在站台边缘坐下,把两名旅客夹在中间,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位有什么事吗?”

发问声在旅客的耳内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使他们一时陷入了寂静,站台上甚至能听见沙子摩擦的细小声音。

“我们坐车迟到了,只得换了一趟车。”胖子目光失焦。

“都怪他太磨蹭了,每次工作都要等,烦都烦死了。”

“我不是已经尽量踩油门加快速度了吗?”

“我说的是上路之前,既然在单位说好搭你车去,你至少也要早点做准备啊?”

“你现在是这么说,动身的时候明明铁定来不及了,你还催得那么起劲。”

“是不是真的赶不上总得试试才知道。”

“就该让你一个人去,我还能落个清闲。”

“好啦好啦,两位别吵,”努笑着打圆场,“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如来和我们一起抢水玩吧?”

“为什么我一定要玩那种游戏啊!再说你们抢水到底为了什么?”瘦子还在气头上。

“你这家伙,刚才在心里说我们是幼稚鬼吧?啊?”斯用双手撑住站台的木板,一个蹲步站了起来,目露凶光俯视着瘦子。

“哎呀和他们生什么气,二位,我们这是在沙漠里抢水,最后喝得少的一方说不定会渴死,当然也有在那之前被火车撞死的可能性。”每次列车开过来的时候,他们俩就会一左一右站在铁轨上,各伸出一只手握住装水的瓶子,先逃离铁轨的一方就没水喝,两人从清早开始就一直在这里玩。

“你们怎么不搭火车进城呢?城里多得是水。”

努和斯又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神情,然后再次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活人是坐不上那列车的。”

健骁停止了讲述,十数秒后大家才反应过来故事讲完了。

“沙漠配上叫努和斯的人,算是埃及背景的故事?”

“确实这种没头没尾的很适合作为恐怖故事,但是细听不就是在突出要遵守交通规则的内核么?”察里斯满不在乎。

“我该说你是冷静呢还是无趣呢?不过恐怖故事的登场人物在一开始都是很冷静的。”

“虽然是很常见的反转手法,但是讲得不错,看不出来健骁你还挺有讲故事的本事。”小乙说着又碰到了身边的心瞬。

“别被他唬了,归根结底这只是少数情况,沙漠和鬼怪不搭,我们身处的这种环境才是最好的鬼故事舞台,”察里斯话似乎使得桌边的氛围分外安静,“怎么了?我们本来不就是为了验证‘麂袍仙师’的传说才来的吗?”

正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灯亮了起来,客厅深处仿佛有文物级的收音机也通上了电,传出了"I feel nicelike sugar and spice"的音乐,几秒后一段杂音,然后变成"Like a wheelgonna spin it",紧接着又是杂音,就在察里斯起身准备去对着收音机踢上一脚的时候,屋外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怎么回事?”他转身望向窗外。

“电我弄好了,这帮抠门儿的人连转接线都拿走了,”海昌从侧门探头进屋,刚才在黑暗中使用的捕光镜现在被他推到了额头上,“刚才是不是我们来的路上爆炸了?”

“我们几个人出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把带来的吃的热一热吧。”健骁对还坐在桌边的三位女生说。

“别被仙师抓走了啊!”似苹放下罐装啤酒伸了个懒腰,心瞬也被刚才的巨响惊醒,她站起来连鞋都没穿,直接走进楼梯下的厕所,另外两人先一步走向厨房。面对着厨房中油腻发粘的灶台,她们把带来的半成品食物直接分在六套餐具里,然后放进机器中加热,伴随着单调的餐具碰撞声似苹说:“没想到我们真的跑到这山里来了。”

“是啊,我想着编个故事糊弄老师就得了,那三个人行动力真高,这会儿也是说出去马上就没影儿了。”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的呀?”心瞬刚走进厨房,一脸跟不上话题的疑惑表情。

“啊?他们没告诉你?”似苹用勺子敲了两下锅沿,“据说这片山区在几百年前有位隐居的人,当然说是隐居,其实山下小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住在这里,他每天进山采药,有时候就会到村子里卖自己炼的药丸,治好了不少村民的病。有两年时间他一直都没有出现,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有位被他救治过的村民上山替他收尸,结果……”

“呀!”心瞬抬起一只脚,单脚蹦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疼,好像破了。”

“这儿的地板旧了容易戳伤,正好门后头有双拖鞋你先穿着吧。”

“谢谢,没关系了。”心瞬拔出穿透袜子的小木刺,穿好拖鞋走上两步示意行动无碍。

“先洗手再拿吃的。”

“知道啦,刚才那个故事后续怎么样了?”

“村民没有回来,他的家人上山寻找,在隐居的人原本住的小屋里找到了村民的尸体,颈部和四肢各被一只麂子咬住,但是那些麂子只剩下头,都从脖子的位置被切断了。就在几个人准备搬着尸体回去的时候,隐居的人突然出现了,虽然是须发皆白一副得道之人的模样,却披着一张鲜血淋漓的大皮,他双手各使一条铁链,捆住了屋中的几人,随后几十头麂子冲了进来。”

“就这样?”

“嗯,这个故事也和健骁在客厅里说的一样是没头没尾的。”

“我一点儿也没感觉到这人哪里‘仙师’了,再说麂子是什么?”小乙把加热完成的食物端上桌。

“就是一种像鹿的动物吧,故事我也是听阿察说的。”

“上次他们谈话的时候也提到过。”

“什么时候?”心瞬皱起鼻子。

“就是讨论要不要来的那次,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在吧?不对,海什么那位是后来才加入的。”

“为什么要让海昌来呀,他根本不是我们小组的人。”

“从结果来说不是挺好的么,有人会修电路多方便。”似苹又露出了她的招牌媚笑。

“刚才外头是不是有什么怪声?”

“是不是阿察他们回来了,呀!”站在窗边的似苹突然尖叫起来,她快退两步向后摔倒,手掌撑住厨房的地板。

窗户外有大量液体流下,从窗子的缝隙中迸入室内,似苹刚才靠近窗边,衣服上已经溅上了红色的液体,怎么想那都是血,心瞬想挪动脚步,却被覆盖着血液的玻璃上出现的三道爪印吓得呆在原地。与此同时从屋子另一端,也就是之前人员聚齐的客厅侧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先离开这儿,一起去客厅看看,”小乙迈步走出厨房,心瞬抓着她的胳膊紧跟在她身后,小乙回头看了看还卧在地上的似苹,“虽然看上去很像恶作剧,但是你跟上我们比较保险。”

两人先一步来到走廊,心瞬趁机凑在小乙耳边说:“小乙,今晚我去你房间睡好不好,感觉有点吓人。”

“嗯……可以,不知道他们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她们跑进客厅,同一时间察里斯和海昌也从正门进入客厅。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两边同时发问。

“刚才一出门海昌这家伙就滑倒,顺着门口的草坡摔了下去。”

“是呀下了雨门口实在是太滑了。”

“让我说完……等我从正路下去把他拽起来,一回头发现健骁又不见了,我以为他先下山去了就和海昌按原计划下山,发现刚才的响声是山体滑坡,下山的路已经堵死了。”两人浑身是雨水,海昌的衣服上还都是泥,看上去确如察里斯所说。

“对面的村民倒是能听见我们的喊声。”

“都说了让我先说完……”察里斯斜了海昌一眼。

“好好好你牌大你说话。”

“我们四处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健骁,决定先回来,结果刚走到草坡下就听见一声惨叫。”

“我就想着说不定健骁他让捕兽夹给夹住了,这种森林里怎么能擅自行动呀……”

“这种开发出来搞旅游的房子旁边怎么会摆捕兽夹?”

“有可能是上一次住的客人摆的,我刚才修电的杂物间里还放着渔具。”

“村子里确实有个小湖,但是捕兽夹可不是谁都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但是……”

“算了跟你扯不清,你们这边一切正常吗?”察里斯转向心瞬和小乙。

“我们这边一直在厨房里准备吃的东西,但是厨房的窗户开始渗血,我们就是在那时听到了惨叫声。”

“惨叫声不是从你们那里发出来的?”

“不是,似苹倒是尖叫了一下,声音不是很大,而且我们三个人也都听见之后那声尖叫了。”

“苹苹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被血吓着了,这会儿可能还没缓过来。”

“我们先去看看惨叫的源头吧。”海昌推了一下察里斯,后者拿起荧光灯,蓝色的灯光映着四人从侧门走进雨中,这会儿雨势已经比停电时小了一些。

不出一分钟他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主屋的旁边是一片浓密低矮的人工灌木,杂物间紧靠着灌木丛中的石子路,距离侧门不过十米远,先前海昌就是在这里面发现并解决了电路的问题,此时此刻健骁倒在杂物间门口,整个人压在石子路上,双腿对着门,面部朝上双目紧闭,嘴边和侧脸已经被喷出的血液染黑,更严重的出血处在腹部,大量血液浸透了衣物,身下的血与小石头缝隙间留存的雨水混在一起,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最为古怪的是他的身上伏着的那件东西,一只麂子现在只剩下头留在现场,它的脖子以下被整齐地切断,嘴部张开呈直角卡在健骁的脖子上。走在最前面拿着灯的察里斯看见时吓得一抖,他小心地别过脸,伸手探了探健骁的心跳,向其余三人宣告了健骁的死亡。

心瞬吓得头都不敢抬,身子死死抵在小乙的身后,海昌开始自言自语:“完蛋了,是麂袍仙师,是麂袍仙师啊!”只有小乙稍微冷静一点,她说:“察里斯,那扇门里就是杂物间,你在里面找张防雨布或者雨衣什么的给他盖上,虽然不知道对保护尸体有没有用。”察里斯将手中的荧光灯举高,小心落脚不碰到尸体,走进杂物间翻找,他进去时光线也随之遮蔽,三人在主屋传来的微光中默默站着,直到察里斯找出一块涂成银色的防雨布盖在尸体和那颗了无生气的麂子头上。

“小乙,我们先回屋里去吧,万一那什么仙师还在附近……”

“你傻啊,不过确实回去比较好。”

“怎么我们出来这么久似苹都没跟过来?”

他们从侧门鱼贯回到客厅,回答一目了然,厨房在客厅延伸出去的走廊底端左侧,此时的厨房门和心瞬小乙离开时一样开着,有个人伏倒在厨房门口,从散开的黑发上的发饰来看是似苹。厨房里的灯亮着,光线沿着门的形状照在地板和对面墙壁上,似苹倒在这块光里,从客厅方向仅能看见颈部以上。

“苹苹!”察里斯嗓子一哑跑向走廊,余下三人也赶紧跟了过去,他们见到了诡异程度不亚于方才一幕的场景。

似苹的尸体横跨厨房门,由于伏倒在地上所以不能直观的看见伤口,但是从身下大量涌出的鲜血可以看出同样是腹部位置遭到重创,她的脚边有几道拉长的血痕,靠近餐桌的椅子被踢离原位,可以想见她在跑出门口之前被凶手喊住,然后腹部受击又再度转身想跑出去却没能成功,倒地之后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离开了人世。不像刚才的室外环境,通风不畅的厨房里血腥味更加浓烈,海昌转身冲向厕所,剩下几人也捂住了口鼻。整个场景里最突兀的是那颗麂子头,它咬在似苹的左腿上,那短短的獠牙穿透了白皙的皮肤,下颌部分似乎已经脱臼,被掀至与地面垂直的程度,发黑的口腔内侧和不怎么吓人的牙齿一览无余。

“啊——!苹苹啊!”察里斯完全放弃了自己平时温和的声音,泪水涌出他的眼眶,他跪坐在走廊里伸手摇晃地上的尸体,被小乙和心瞬制止,但是那哭声久久未能平息。小乙确认了似苹腹部的伤口和脸颊上的擦伤,然后用备用桌布盖住了尸体。

四人头昏脑胀地围坐在客厅桌边,海昌坐在原本健骁的位子上,察里斯身边少了一抹倩影,这时客厅再次陷入黑暗,收音机发出最后一下滑稽的声音然后归于沉寂,海昌默默地拧亮桌上的荧光灯。

这种时候,谁也不会有修理电路的心情。

“我们该怎么办……”泪水沾在心瞬的睫毛上。

“苹苹……苹苹……”察里斯陷入了无法与他人交流的状态。

“通信线路还能用,我已经报警了,但是最快也要天亮才会有人来,刚才你是不知道,那位视频通话里的接警员知道我们在山村里玩的时候,那个眼神,说白了就是看‘一帮胡闹的小鬼头活该’的眼神。”海昌盯着灯出神。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到天亮?”小乙将嘴压在左手的虎口上。

“别啊我还想去上厕所……”

“你到底喝了多少……”

“等等,‘还’,你什么时候去的厕所?”海昌的眼睛没有移动。

“就是你们三个人出门之后,怎么了?”

“那段时间只有你是单独行动,小乙一直和似苹在一起,我和察里斯也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视线,只有你的行动没有人能够证明。”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杂物间外面的时候你是站在最后面的吧?完全有可能趁我们不注意回到厨房门口去杀似苹。”

“你刚才还在念念叨叨‘麂袍仙师’,现在怀疑我?”

“只是刚好发现了适合当凶手的人罢了。”

“那你倒是说说那个动物头我是怎么带上山来的?你们男生用的都是大背包,我只带了小随身包。血口喷人,我还说是你和察里斯同谋杀人呢!”心瞬喊了起来。

察里斯突然从游离的状态回过神,一拳擂在桌子上,震得荧光灯晃了一下,他指着心瞬大喊:“就是你吧!就是你杀了苹苹!”

“神经病吧你!我去厕所前后不到两分钟,在外面的时候也一直拽着小乙啊!小乙你说是吧!”

小乙突然甩开心瞬的手,很烦躁地说:“你们有完没完?可能有个可怕的杀人犯就在附近,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吵?真是够了,我要回自己房间去了!”

“诶……小乙,带上我呀……”

“你干脆躲进厕所里去想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吧!”小乙再次甩开心瞬的手,裙摆一转走上了楼。

“呜……怎么……”心瞬看着桌边气势汹汹的两人,慌忙从沙发上起身,咬咬牙也跑上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乙回到房内,从身后关上了门,她对着一片黑暗说:“果然听见我要脱队就先到这儿来了,凶手先生,在雨中扮演了那么久的尸体真是辛苦你了。”说罢她拧亮手中的灯球,灯光照亮了站在窗前,衣服下摆还在滴水的健骁。

“你是怎么……”二楼走廊的另一端传来心瞬摔上房门的声音。

“看上去是有疑点可以指向心瞬,但是所有人说的话都没有解释一个问题,或者说他们都有意回避了某件事,就是厨房窗子上的大量血液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也有点儿觉得是真的有个外来的凶手在附近一直装神弄鬼伺机杀人,后来我观察到察里斯的态度转变时才想明白这件事的真真假假。他看见你的‘尸体’时算是相当冷静,甚至在盖防雨布的时候手都没发抖,但是面对似苹的尸体,他那种恐惧和痛苦不是演技,而且在刚才的交谈中,他们的侧重点还是似苹而不是你,海昌甚至说出‘我和察里斯也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视线’这种与之前说自己滑下坡去两人分开的事实不符的话,因为他们下意识里还是知道你根本没有死,你的‘死亡’是你们三个男生之前就商量好的套,山体滑坡也是想让我们认为这里已经闭塞才说的,要是真滑坡了光是挖出道路都要好久,警方怎么会天亮就能上山来,所以一开始你们就计划由你先假死然后半夜再来吓唬我们。”

“但是……”

“但是你打算来真的。按照常理你们出门之后应该分头行动最有效率,他们俩从左边绕半个圈到厨房的窗外去倒假血,你直接右转去杂物间门口准备装死。你可能是用了什么蹩脚的借口,比方说从右侧走会被留在客厅里的人撞见,或者是下着雨没法装死太长时间,要么就是你事先准备了两个人拿不了,必须三个人一起搬运的假血,总之结果是你们三个人都到了厨房窗外,在倒完假血营造出气氛后海昌和察里斯原路跑回正门,途中海昌可能还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他启动修电路时留在杂物间里的发声装置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尔后两人又在客厅里和我们东扯西拉,为你假扮成尸体拖延时间,你就利用这段时间杀害了留在厨房里的似苹,然后再赶到杂物间就行了。”

“哈哈哈哈,照你这个说法,你们在客厅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杀人,我怎么能保证她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尖叫起来?而且我还要把她的尸体摆成头倒在走廊里的样子,这样不是很容易被人看见?”

“如果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呢?呀,看这表情被我说对了。而且你这句话已经暴露了自己知道似苹的死状,”小乙戏谑地笑着,“作为凶手还真是不谨慎。不过你都来这儿杀我了,我说说总无妨吧?以前我看侦探小说的时候就觉得那些挖空心思使用物理诡计的犯罪,尤其是格局大到要利用整个建筑结构的那种,不仅没有可行性还会让读者很不爽。在扔出解答之前就让读者能隐隐约约猜到,揭秘的时候能大喊一声‘我就知道!’的情形方可算是最美妙的双赢。虽然现在的侦探小说在解答篇的地方会放出小型互动立体影像,让读者能够在纸面上自己拉动那些机关以此提升阅读感受,但是还不够,不够解气。你用的这个机关甚至不是物理诡计,实在要分类的话可以叫生物诡计,利用动物死后僵直时下颌的咬合力把尸体夹在椅子腿上,算准我们去杂物间时下颌滑脱,原本撅着的尸体自然伸展,相当于上半身向前滑动了三十厘米,头部出现在走廊上。在尸体发现后我观察了似苹的脸上的擦伤,验尸的话大概率能发现她的皮肤里扎着角度奇特的木刺,因为厨房的地板很旧了有很多毛糙的地方,单纯摔倒形成的创口和在地板上摩擦过的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做既确保了自己的作案时间,又能故弄玄虚吓唬人,即便是和你一起计划恶作剧的人也会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真的招来了传说中的‘麂袍仙师’,哪怕他们说出三人串通恶作剧的事,你只需要再次现身然后引导大家去‘发现’似苹是死在你装死之后就行了。”

“生物诡计哈哈哈亏你想的出来,这也太难实现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能一次成功没出纰漏?”

“确实很难实现,就像数学课上老师在讲解立体几何时突然跑到隔壁班去在黑板上画辅助线,然后掏出激光炮把黑板轰烂完成证明一样,是很出彩,效果也颇具震撼力,但是学生考试的时候可没法儿这样做。麂子的獠牙很短,但是凭借僵直还是能固定在椅子上的,关键是触发滑动的手法,可能是用小块冰放在交界处,或者连上一根线,另一头穿过窗子的缝隙系在桶上,这个桶收集着窗子上流下来的假血,等接得足够重就把麂子头拽开,做成尸体发现时的现场,你假扮尸体有大把的时间回收这些道具。总之具体手法不重要,不管用什么手法一次成功是很难的,这也是我诟病物理诡计的另一个原因,必须事先进行反复实验。最近城里都在下雨,而根据大家讨论时的说法,这附近在今天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晴天,我刚开始还不明白你一直搓着下巴和后颈的位置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推断出这些新鲜的晒伤只有可能是你来这儿踩点儿实验时留下的。”

“说完了?女人的直觉还真是可怕,算了也该送你上路了。”

“我分析了这么多却被归为直觉,这可太让我伤心了,而且严格意义上我不是女的。”

“哈哈哈哈,死到临头开始胡言乱语了。”

“正确的剧本应该是凶手扑向柔弱无助的女高中生,对方采取正当防卫反杀了凶手。”

“啊——!”

“只要一瞬间,折叠进去就行。枪。”小乙抬起胳膊,袖管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枪管凭空出现在右手应当存在的位置上,子弹命中健骁的额头,伴随着鲜血和诡谲的尖叫,灯球熄灭房间内陷入黑暗。

"Our revels are now ended.These our actorsas I foretold youwere all spirits and are melted into airinto thin air."K的声音念出旁白,咬字和白汽一同涌出又渐渐消散。

“呼,真舒服,导演怎么样了?”K换上新的冷却剂,严肃的表情从脸上消失。

“目前观测一切正常。”

“雾姐不在外头诶,你联系看看。”两人将睡梦中的阮心瞬留在病房,朝着医院的大厅走去。

“我已经给她点了餐,等她醒了护士就会送来的,”在大厅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阮天雾抱住医生的胳膊,“至于你们两个,要去缇克那里吃夜宵么?咦,三儿人呢?”

“他出去了。”医生指了指大厅正门对着的道路。

K站在近月基地的边缘,额头靠在基地的玻璃内墙上,他盯着玻璃外侧缓缓转动的城市基础结构,以及更远处浮现在黑暗宇宙中的蓝色星球。他感觉到医生和阮天雾从身后靠近,一字一顿地说:“抱歉,我得先回去。”

“怎么了?”

“我想家了……再说这儿的人造重力让我感觉恶心。”他转过身。

“你呀,傻兮兮的。”阮天雾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揉了揉K额头上压出的红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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