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信赖

艾琳娜金色的马尾消失在了门口，脚步声远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卡德尔和特丽斯。

栗色长发的少女身着浅紫色的连衣裙，偏腿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放松，乌黑清澈的眼睛凝视着站在门口的卡德尔。

而少年也和她对视着。

气氛一滞。

忽然卡德尔微微偏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特丽斯露出惊讶的表情，旋即恍然了。

她带着笑意，大声说：“艾丽，不可以偷听哦！”

门外传来了咚的一声轻响，还有少女吃痛的轻微呻吟声——看样子是头撞到门板上了。之后，狼狈的脚步声远去了。心虚的艾琳娜没有应答。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尴尬略微缓解了些。

“看来还是卡德尔同学更了解艾丽呢……虽然和她共事这么久，也一起住。我竟没想到艾丽她一定会来偷听的——毕竟是卡德尔同学在和其他女孩子共处一室。”特丽斯笑吟吟，半地开玩笑说。

“哪有。只是艾琳娜她一激动起来，连气息也会乱掉，很容易就能觉察到。”

“啊啦，卡德尔同学好厉害……”少女流目顾盼，话中带着别样的味道。

欺骗伙伴们。

作为一位深得众人信任的队长，这可真是厉害……

“谢谢你，特丽斯。你真的做到了。”

在那样的暴风雨里带着队伍横穿荒原，最后遇到了公爵的队伍，让其他人都安全了。特丽斯她真的遵守了约定，替代自己行使了一个队长的职责。

哪怕她一早就看出来卡德尔的谋划，依然谨遵着自己所承诺过的事。这个谎言没有她的配合，早就破灭了。

相比之下……

“抱歉……我一开始就在耍你们。”

卡德尔叹了口气。

作为队长，他一直把自己这几个朋友蒙在鼓里。

在西边的斯基泰人和萨哈夫人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将领带领士兵就像牵着蒙住眼睛的羊一样。

将领不应让士兵知道他们该去哪里。士兵们不会意识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强敌的包围，还是遮天的箭雨。由将领来为他们做决定，把他们带到最危险的地方，而士兵只需要拼死作战就好。

这样的做法在帝国和周边的许多国家都受到批判。骑士的道德声称，所有伙伴要共担责任和风险，合格的队长们应该与队员们同心同体。

像卡德尔这样的做法，把整个计划都瞒着其他人，骗他们离开，显然不是骑士队长的风格。

虽然这样的作战效果成功了，但是卡德尔自己也不认为是件好事。

“特丽斯也觉得我不像个队长吧。”

特丽斯的表情却让卡德尔迷惑了。

她似笑非笑，有些责备，又有些无奈。

“是哦，欺骗我们所有人，害得女孩子为你掉眼泪。卡德尔同学简直差劲透了！”

“抱歉。”

“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呢。”

“唔……”

“卡德尔同学大概想要一死了之吧。所以你一定不知道，米莉尔同学和艾丽她们两个到底有多伤心——我可事先准备了好几套方案来说服她们哦。从昨天下午我们开过会之后，我就在心里一个人彩排。真是辛苦坏了。”栗发少女用手指按着额头，叹气摇头。

“她们两个人，米莉尔同学脾气暴躁，又很能打，如果打起来的话，我根本打不过吧……艾丽她得知真相之后就把我当做叛徒。”

真的很难搞呢。

特丽斯长叹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抱着头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隆起的丰满胸部，仿佛向卡德尔压来似的。连衣裙遮掩不住她充满女性魅力的迷人身材。

“竟然接受了某个撒谎成性的混蛋的任务，和他一起撒谎圆谎——没想到原来这么麻烦。早晨我们遇到公爵队伍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如果卡德尔同学还活着，我一定要用特别实务课上学到的技巧，用长针和夹子来好好伺候他呢。”

特丽斯一边说着危险的台词，走近了卡德尔。

可是她乌黑的眼睛中却充满了欣慰和喜悦。

“呃……”卡德尔琢磨着该说点什么。

“还好，爱撒谎的混蛋活下来了。”特丽斯微笑着。

可这并不是责备。

和预想中的严厉批判、乃至质问相差甚远。

“特丽斯，你不生气吗？毕竟，我……”

“啊啊，生气哦，简直气坏了！”可少女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生气的表情。

她愤愤然地扭开面颊，说：“卡德尔同学，在你眼中，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女孩子吗……好不容易我和大家都因为卡德尔同学得救了，却要说一些无聊的话来呵斥救了我的人？”

当然不是。

这位副会长大人有着知性干练的一面，却也是位有趣的少女。

只不过这话最适合你来说吧……

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艾丽和米莉尔同学真是的，被卡德尔同学骗的那么惨，后半夜哭得眼睛都肿了，却装作不记得了，非要我来当这个坏人。不过……有些话不说不行呢。”她乌黑的眼睛凝视着卡德尔。

“说吧，所有的批评，我都全盘接受。”

“啊啦，我觉得，卡德尔同学是个聪明人。你都能猜到我接下来会说的话呢。关于信任啊，队友关系啊，骑士道德啊，那类的无聊话题……”

作为一个小队，监督批评队长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特别是在这样一场一波三折的变故之后。

剩下三人，包括卡德尔自己都觉得，这事最适合练达成熟的特丽斯来做。

“难得我们两个独处，为什么要说那么没意思的话题呢——艾丽她们和卡德尔同学一样讨厌，平时叽叽喳喳地粘着卡德尔同学胡闹，需要我的时候，就来求助，还把这样无趣的难题丢给我呢。”特丽斯走向窗口，靠在窗台上。

“因为特丽斯很厉害呢，总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在学生会时候也是哦……艾琳娜她也依赖着你……”

特丽斯却没有看卡德尔，看着窗外的月夜风景，卡德尔只能看到少女曲线优美的背影。

她碎碎念地埋怨着：“啊啦，有时候我会想，在你和艾丽眼里，我就是一个‘好用的家伙’吧？能干的学生会副会长？麻烦的事都丢给她，反正她能干好，丢给她便是——卡德尔同学你的话更让我讨厌了。哪怕我今天穿上了这身裙子，卡德尔同学也没有把我当女孩子看吧……”

这幅模样让卡德尔忍俊不禁。

总觉得今天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孩。

“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觉得，特丽斯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啊啦……很辛苦的哦。当艾丽的副手也是，给卡德尔同学善后也是，被顶出来当坏人对撒谎成性的卡德尔同学说教也是。”

“是是，我都替你感到辛苦。”

不知不觉，特丽斯的抱怨让卡德尔放松下来。

“特丽斯同学也很累呢……”

“没办法啦。偶尔也要发泄呢——卡德尔同学如果累了的话，大概会闷在心里吧。”特丽斯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说。

说的没错。

卡德尔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可那谎言的庞大，足以撕裂你面前的这张假面。真相更会吓到你的。

“哎呀，我并没有想要窥探卡德尔同学的秘密呢。只是……有的事情说出来，或许比闷在心里要好哦——昨天那是特例，你不撒谎，我们几个会死……卡德尔你做那样的选择，其实我也是赞同的。”

这真是特丽斯爱用的说话方式——用话语提前封住对方的嘴。

之前全部都是铺垫，几乎每一句话都带着目的。她并不是爱抱怨，也不是真的不喜欢其他人依赖自己，感到厌倦。对自己说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放松，又觉得有点愧于她。

这真是一种拐弯抹角关心他人的方式呢。

她一定早就觉察到了，自己无时无刻都在织造谎言，因此担心自己被压力压垮吧……

从这个角度来说，特丽斯也是个撒谎成性的少女，和自己一样，卡德尔想。

不过这位笑容甜美可人，又知性成熟的少女，并不让他讨厌。

“谢谢你，特丽斯。”

“唔……”

“那么，我也可以在特丽斯面前抱怨抱怨吗？”卡德尔含笑看着她。

你的心意我领了，所以接下来的套话就省略吧。

“哎！”特丽斯忽然有种谎言被戳破的尴尬，温柔的笑容一僵。

直接点吧，卡德尔用眼神告诉这位摆弄谈话技巧的少女，我可是撒谎欺骗的行家里手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继续扭头去看风景——

“……啊啦，本来我就是学姐嘛，偶尔听一听学弟的抱怨……也没问题。卡德尔同学的话更没问题了……可以哦。”

试着相信她吧，特丽斯比其他人更值得信赖，就当是回礼吧。

倒并不是不相信米莉尔他们，只是，特丽斯和其他人不一样——卡德尔本能地觉得不一样。

虽然程度远远不及，但是这位漂亮可人的学姐也和自己一样——

也散发着同类的味道。

谎言的味道。

“那么，和蔼可亲的学姐，现在学弟有个隐藏很久的疑问，一直想不通。”卡德尔走到了特丽斯背后。

“啊啦，善解人意的学姐正听着呢，说吧，可爱的学弟——唔……”

窗台不宽，为了和她一起看月亮，卡德尔也趴到窗台上，两个人的肩膀挤在一起。嫌地方小的卡德尔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特丽斯的身体一僵，却没有躲开。

“艾丽看到的话，可是会嫉妒的呢……”栗发少女脸色微红，正要开个玩笑，发现卡德尔的脸近在咫尺。

可是卡德尔却没有在意这暧昧的距离。

他的面色和声音都凝重起来。

“如果学姐以前直到现在看到的人，你曾经投以信任和关心的人，只不过是谎言织造的假面，他应该摘掉它，露出你并不理解也不会喜欢的那一面吗？特丽斯学姐……你希望他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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