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3：直到绣纹攀至骸骨...

10月2日

晚些时候——

“嗯、唔……”

“唔……”

“…………”

真弦讲完了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的结尾，结束在「破碎的重力下」。

这个时候扑克脸应该是最为适宜的，真弦对自己说。

像这样地板起脸来、事不关己，仿若这真的只是一个久远的故事而非「故事」。

因为不论如何，这都只是自己凭着些许残损的记忆、只言片语地拼凑出来的真相。

讲完了这些故事的他终于久违地有了一种不再憋着的畅快 感觉，但同时又不敢偏着头再看着艾维了，他自然明白这对她意味着些什么。

「如果这也能算是最后一根稻草的话，就这样结束，也不是不可以吧——

」

——来了来了。

真弦不禁蹙起了眉头，这种时候，他的脑中总会出现这样的话语，但是自己又确实无法反驳——

.

“嗯唔…………”

艾维一直坐在对面的铺位上，低着头，阴沉地看不清满脸的黑线。

真弦听到对方嘴角内漏出了一点点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说辞也顺着嘴角冒了出来。

.

“……呜、唔…”

“………太狡猾了……”

她抬起了头，不知何味的泪水满盈着眼眶，浮浅的灰绿色在那将要溢出的晶莹下微微地颤抖。

“这就是我认为你应该了解的全部所以请这样杀死我我是绝对不会反抗的。”

——呼哈，竟然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了，真弦吐了一口气。

但不知为何地，他反倒感觉轻松了不少，大概只是自己的这种令人厌恶的性格所为吧。

.

“欸？……等等……”

真弦不明白艾维在说些什么。

.

“太狡猾了……”

艾维扑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按到了他的双肩上，发丝顺着惯性轻轻打在他的脸颊边，泪水终于大滴大滴地垂落。

“…太狡猾了…”

带着一点哭腔，伴随着久违的宣泄。

“偏偏在这个时候…………”

——艾维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仇恨。

“竟然就这样子、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

——艾维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他的真相。

“不要…………我不要在这样…我不要孤身一人了。”

——艾维知道自己真的是有一些无可救药了，但这一直不是重点。

“呜………”

止不住的泪滴如断线般地沾湿了干燥发毛的地毯，她不争气地垂下头，双腿无力地跪在地毯的泪痕边，万纷的思绪也朦胧地淡去。

「这不是在逃避，也不是无力接受的事实」她想，

「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但已经稍微地冷静了一点。

真弦也从一开始被吓了一跳的那种冷冰冰的神情，转向了很看气氛地稍稍用双臂柔和地包裹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又不知所措地像是安慰着小猫那样，轻轻地顺着微蜷的脊背抚去。

——只是什么？

艾维无法形容，理性此时渐渐占据了上风：

她面前的这个人，或多或少地就是两年前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虽然依据他的说法，他早已放弃了赎罪的资格，但有些事情总是不能否认的。

就像她一直认为的那样，那些未曾蒙面的「家人」的死去，又确确实实地一直充当着她前行的动力——

但这却不是当下。

艾维这么告诉自己，自己的复仇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自己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复仇者，真弦说得没错，她也必须这么承认。

如果真的杀了这个人什么都不会改变，假使死去的家人真的会说话，也不会认出她是谁，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拍着她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下的她依旧是虚无的，所以…所以只是……

“唔……”

.

.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感毫无疑问得冲击到了真弦。他不明白艾维这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纵使自己真的情商低于言表，多年来卫星里的经历或多或少地让他有了一点察言观色揣摩他人心里的习惯。

所以自己对她来讲，应该只是一个被带着偏见烙印上的那种‘可憎的卫星人’，以及害死她亲人们的罪魁祸首，至少真弦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艾维那样的情感又是因为什么呢——？

事实偏离预想行进的时候，即便不是骄傲自满到自负的人也至少会惊讶那么一下。但是对此而言，那些过于偏离常理的现实，就有点类似于梦境了。

——为什么呢？

自然是无果的推论，真弦看着身边在桌子安然地躺着的那把手枪，又偏回头看着扑倒到自己身前，不像话地流着眼泪的艾维。

真弦依稀还记得，在两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像个死人一般瘫在座舱内的时候，卡洛琳也留下过相似的、玛瑙般晶莹的液滴。

「女孩子对着你流泪的时候就好好地安慰呀你这笨蛋小琦！」——那天她仰着头闪着泪光带着有些抽搐语调呜咽地哭泣着。

——是这样子么？

真弦刚刚撑在床沿边上维持重心的双臂悄悄地移开，环抱到了她的背后，笨拙地像是抚摸小时候睡在怀里的柴郡猫那样轻轻地拍着艾维。

对方果然很快就安静下来，但依旧垂着头埋在他右肩上，似乎在嗫嚅着什么。

.

.

“嗯………”

艾维使劲摇了摇头，蓬松的发丝颤动地掠过真弦的脸颊，又像是止不住地抽咽了一次，最后终于抬起了头。

感伤流尽之后便只有淡红惺忪的双眼了，眼泪太多迟早会淹死自己的。

所以——

“…第一……”

“第一点…”

艾维缓缓地挣脱了他的环抱。

站起身、弯下腰、左手插在腰间，清了清嗓子，收起脆弱的情感、强打起精神，伸出右手的食指，对着完全不明所以的真弦这么说道。

“——我没有复仇的动力、也没有杀死你的理由……”

“…所、以、说…”

“如果你内心真有愧疚的话嘛……”

“…那么这就算是你欠我的。”

.

“欸？…你刚刚说了什么？”

——真弦还沉浸在‘该如何站在她的角度’来了解状况的思索之中，但是没想到艾维已经率先平复了心情。

“第二点！”

艾维又伸直了拇指，刚好与食指组成一个对勾的样子，贴在真弦眼前五厘米的位置，刚好能清楚地看到指肚上纤细精巧的螺纹。

“既然如此…………”

她顿了顿。

.

“——是的、赞成，我同意。”

真弦打断了她。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事实只是这样。

“…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就是这样，我的死亡骑士先生。”

——艾维戏谑地加了一句从他那里借来的称呼。

“啊……”

“…如你所需、如你所愿。”

他回答，两人也都不再颤抖。

.

——嗯。

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艾维这么反问自己，悄悄瞥向窗外影影绰绰的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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