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冬日里的谜

雨声从模糊的远方传来，由远到近，由细渐紧。千年老树直冲白茫茫雨云，太阳的日光很暗淡，光芒的颜色几乎和乌云一样，都是白灰色……这是森林里的一处“旷野”，在千年老树的树影里只有青草生长，所以称作旷野。黑瞳倚靠着这棵巨树，一片芭蕉叶成了她的头顶上的庇护。

“这是梦。”

黑瞳立刻确信了这一点。

芭蕉叶是不会长在树干上的……另外，她知道真正在暴雨天的感觉。雨水总会冻得她全身发冷，鼻涕塞住鼻腔，喉咙咳得发疼，然后脑袋就会开始变热，意识都变得热乎乎的……在狂躁的暴雨下，其实什么也庇护不了她，更何况那只是一片细小的芭蕉叶。

黑瞳从湿润的青草地上站起来，将芭蕉从巨树上摘下。准备上路。

她要去哪呢？不知道，总之先现动身。

黑瞳来到了深处的密林。雨声好像随着她的脚步变小了？其实没有，雨水撞击在高高的枝蔓上，一刻未停，玲珑作响。森林不遮挡天空降下的水流，会遮挡太阳照下的光芒。水流与黑暗长久的和谐共处。在这里啊，白日也像黑夜那样神秘。

“你好。”黑瞳向着漆黑的森林问好。

“咕噜噜……”森林用水流声回应。

“我很孤单。”

“咚咚咚……”森林用水滴声回应。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黑瞳坚信的说道，但马上又挠了挠脸，怀疑慢慢的升起。“我的名字是……”

“等等！”

黑瞳惊跳起来，双眼慢慢的转过去……一个男孩正面朝向森林，却又背对着她……

“管教我的人说，名字这种东西是不可以轻言托出的。他给我规定，我只能有一个朋友，如果我认定谁是我的朋友，我就把名字告诉他。然后我不会和其他人有任何交集，否则，我的朋友就再也不能听到我、看到我、触碰到我了。”

“那个……”黑瞳上前。

“嘘！”男孩将手指靠在唇边。“小声点，我在跟森林说话！”

“刚才的声音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男孩声明“你肯定是觉得我很奇怪，对吧？你们凡人都这样，但我啊，我是安平教的主神。所以不要奇怪了，我真的可以和森林说话。”

黑瞳跺了跺脚。安静了，不再和这个怪人说话。这时，一滴雨水在黑暗中从芭蕉叶悄悄滑落到了她的肩膀上。黑瞳一阵哆嗦，他看了看手中的叶子，又看了看男孩，自觉的把芭蕉叶移到怪人头上。

“你做什么？”

“你是在跟森林说话，还是和我？”

“你啦。”男孩点了点黑瞳的脑袋。

“对女孩礼貌点。”

“好吧……”他屈服了，像是为了顺应黑瞳的话一样。男孩温和的微笑。

“我说你呀，这么没教养，恐怕森林都不想跟你说话。”黑瞳的手上的芭蕉叶还撑着。“森林这么阴沉，肯定很爱安静。你这么絮絮叨叨，他早就烦了。”

“谁说的，”男孩立刻反驳。“森林明明也很怕孤独，它春天要准时发芽，夏天要抓紧茂盛，秋天要顺应衰败，冬天要心然枯死。他每年每刻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怎么不会孤独啊？”

“那……那它不是还有危险种陪吗？”

“冬天啊！冬天！”男孩挥舞着手臂“那些危险种都去睡觉了！”

黑瞳撅起嘴巴，森林好像要跟她作对似的。不停的把雨水往她头上引。黑瞳受不了，把芭蕉叶收了回来。

男孩盯着黑瞳，若有所思。

“喜欢雨和森林吗？”

“不喜欢。”

“回答太快了，你应该盯着我的眼睛看几秒再说。”

黑瞳抬起双目，视线与男孩的眼睛交汇。

“记住，看一秒可以窥见你的过去，看两秒可以窥见你未来，看三秒窥见你的死亡，看四秒，你就能看到我和你的所有故事。”

莫蒂亚斯退出一步，用手指向黑瞳。一滴雨水落在了食指上，然后：

“哒、哒、哒、哒。”

男孩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说过，你会爱上这一切的。雨和森林是我给你的礼物。就像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一样……

一滴雨水无声地落在了黑瞳的脸颊上……她突然很想哭泣，但又不知道要为什么悲伤。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为这个人伤心了。她已经没法听到、看到、触碰到他了。

在这滴雨水的侧面。青嫩的面颊相抵，伤心中也传来了温润的味道：

“对了，差点忘问你的名字了。”

“黑瞳。”

“嗯，黑瞳，接下来。我要把我的名字也告诉你……”

—莫蒂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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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兵跑过白雪皑皑的青草地，留下一串密集的脚印。如果世上有百米高的巨人，看这一幕，恐怕也不过是一群蚂蚁搬家。只是蚂蚁的队伍长了些。黑瞳“放慢气息”打了个哈气，她刚刚从梦乡中被姐姐呼醒。并一起躲进草丛，偷听到了以下这段对话：

“暴风雪要来了，我们这一路下来跑死了好几匹马，在前面的空地休整，也算是让后面的步兵有点时间追上我们。”在说话的是奥兰桑，“这时候帝具使应该已经走了。但等下逼问一下村里人，兴许还能追上。”

“奥兰桑阁下，遇到那个帝具使后，我们要怎么绞杀他？”上前询问的是一个近卫队督长，能号令大约两百人。官做的不小，但却是个流性种。

“首先，兰是个世姓种，在他没有明确展露杀意前，我们都无权伤害他。另外，你在我面前用错称呼了，流姓种。”

“抱歉，艾潘迪斯大人。”督长继续说道“那那个村子里人呢？”

“他们包庇逆党，我打算收走他们一半的孩子来打发帝都的大臣……你有什么想法？”

督长挥了挥手中的尖枪。

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嗜杀本性却展露无遗。

“既然大人要一半，那么我也要一半。”

“行吧，行吧……但事后不要说是我下的命令。”

督长带着自己的人马跑到队伍前阵，蚂蚁群散开了。

赤瞳拉着黑瞳往后退。

“姐姐，我们为什么不去找奥兰桑叔叔。”

“叔叔今天很奇怪。带着骑兵队。”

“以前不也经常带着嘛。”

“西边村子里的人要遭殃了。”

“我知道，可是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

“我相信姐姐，可姐姐为什么不喜欢奥兰桑叔叔？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肯帮我们？”

“会有的，不过……”赤瞳抿着嘴巴。“黑瞳，接下来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等你看不到骑兵队的影子了，你再去找叔叔在空地上的营地。他们要去问起我，你就说和我走散了。我保证在这场雪下完之前回来找你，好吗？”

“嗯。”

黑瞳简单的回应，互相信任的人间从来不需要太多话语。

赤瞳离开了，光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在树木密布的雪野里，她与蚂蚁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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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还会在雪天登场啊。”

“我和你见面，从来不用讲时候。”

塔兹米站在一栋草房子的门前。旁边是突然出现的莫蒂亚斯，这时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在自言自语吧。不过那无所谓，莫蒂亚斯出现都可以指引他做出抉择，这样就够了。

“你决定好见他了。”

“是的，我决定了，但还没想好说什么。”

“尽量坦荡一点，至少不要让他觉得你是来求他的。”

“这个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啦。”

法尔，一个出生在帝国边境地的农民。一生只在意两样东西。田地和亲人，曾还有一个名叫文尔托姐姐，其丈夫是个领姓种，不爱做官，喜欢流历……在一个夏天和文尔托相爱，秋天一到，男人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出现过。而这时，文尔托已经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就是塔兹米，法尔明确表示不想抚养一个野种，但他的姐姐坚持将塔兹米生下来。从婴儿降生发出第一声哭啼时，事情已经不对劲了，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等价交易……文尔托因难产死了。

听乡民说，她葬礼办得很大。法尔变卖了一半的家田，以此想让所有的人都记住他的悲伤，他做到了，人们对塔兹米态度基本一致。法尔只在意他的亲人和田地，塔兹米将这两样东西都拿走了。

咚咚咚。

塔兹米敲响了门。

“进来，我没锁门的习惯。”

“可是，我想让你来开门。”

“哦，你呀……”

塔兹米呆呆的盯着半掩的门，恍惚间……他竟然听到了三只脚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了，法尔的双脚立在他面前。右手边杵着一根木棍。这就是他的第三只脚。

“你怎么了？”

“被人揍了。”

“谁会揍你呀？”

“你猜得到了吧？”

“伊耶亚斯和沙悠的父母亲。”

塔兹米依旧站在门口。

法尔杵着拐杖回到了自己的饭桌上，继续享用自己的晚餐：一碗满满的白米饭。

他用平静而又温柔的目光在自己那狭小的房子里打转，从白米饭上移到饭桌对面，又移回到白米饭上……

“你也进来吧，吃一顿。”

“为什么？”

“你吃饭还要讲为什么？”

“可你明明一直想赶我走。”

“你现在是叛军的人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你也会走。”

法尔用平和的声音说道，他终于拿起了筷子。

塔兹米坐到饭桌对面，他学着法尔的样子。当探子他已经有些经验，用筷子的方式印还有些不自如……但他还是把晚餐咽下去了，当时，他很安静。

这是什么感觉呢……嗯？塔兹米感知到了一种易失的归属感，但又珍惜不起来。

寒夜，风雪到了最大的时候。月光很明亮，在半掩的窗户下，塔兹米可以看到片片雪霜在自己身上浮动的影子。两声脚步传了过来，是莫蒂亚斯。

“意外的顺利呢。”

“嗯，是挺顺利的，但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我当然没闲着，你跟他对话前，我让法尔看了看自己死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他是怎么死的，离死还有多久，和我又有什么联系……这些都是塔兹米藏在内心的问题。莫蒂亚斯的说法，其他天神给他下了规定。这些问题他不能回答。

“你真的已经想好离开这个故乡了。”

“留下的理由本来就不多。”塔兹米脱口而出。“我向来不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期望。它能在我离开前让我睡一个安稳觉，我已经很满足了……上一次我睡床铺是什么时候？11天前了吧？你说得对，莫蒂亚斯。心怀使命的人都是孤独的，故乡容不下他们。可我需要的同伴本来就不多，实在不行，有神相伴就够了……”

“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你。”

“为什么？”

“你知道……我的能力之一就是预知未来。”

“那我不管！”塔兹米从床铺上跳起来。“我不管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你教我怎么追寻使命，而且让我怎么永远失去了做普通人机会，凭什么说走就走！”

“塔兹米，你把我想的太了不起。就算是在安平教的故事里，我也只是个小神仙，我能当他们主神，也是因为只有我一个神会和凡人接触……如果有一天你做了连那些天上的家伙也觉得伟大的事，那也绝对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我能做的事很有限，我只不过……”

塔兹米突然把自己缩在被窝里，不再倾听莫蒂亚斯的话。

莫蒂亚斯从风雪里透出忧伤……他慢慢的走近塔兹米，拨开被窝，将嘴巴靠近他侧耳：

“明天，你一定要为我好好告别。”

我的朋友，请你记住在未来每一个雪夜，那是我离去时的证明，也是我出现过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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