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鬼

水清浅随口地应了几句，内心百味交结。他对这一世的家人没有多深的感情，因为醒过来就和师父两个人一起生活在无劫山上，十几年没有与家人见面。家人给他的唯一物什就是腰间悬着的平安符。

但纵然如此，毕竟有生育之恩。想修道了结尘缘，还是要还了这恩的。水清浅决定要替家人复仇，但当务之急是回宁江。

“月槐，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那我们就此别过。”水清浅敬了月槐一杯酒。

月槐陪他小斟一口，樱唇轻启，问道：“你去哪里？”

“宁江。”

“这么急吗？”

“嗯，家里有些急事。”

月槐掩嘴轻笑：“我以为你这样的道士是不沾俗尘的。”

“道士要和光同尘。”水清浅答道。他起身走到酒楼门边，回首叮嘱：“伤口还没有完全治愈，七日内不要运功了。”

月槐心中一暖。她让水清浅等一会儿，上楼问小二开了一间房。不久，月槐穿着一袭白裙下楼了，手中捧着一件衣裳。那是她穿的金红色长袍，如今她亲手把它披在了水清浅的肩上。低首整理衣裳的样子很美，水清浅一时有些恍神。

“当时初见你就是这身衣裳，一直没换，我早想替你打扮打扮了。嗯，不错！”月槐双手牵在腰后，北风从酒楼的窗户吹来，月槐的衣裳和青丝向水清浅面前飘动。

“衣裳里有些银子，你先用着吧！”月槐把脸伸过他的鬓角，耳语道。温软的气息吹拂在耳畔，他闻到了月槐发边环溢的香气。

“这衣裳有些贵重了。”水清浅望着月槐美丽的瞳孔说到。月槐的眼睛很美，瞳孔周围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这眼瞳就像夜空一样深邃美丽。

“道士，我的命可比这贵重多了。”月槐黛眉轻皱，悲伤的目光望向窗外江边的远山。虽然不解月槐问什么露出这副神情，但或许是有什么悲伤的过去吧。

水清浅接受了月槐的礼物，在店口对送行的月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且就此别过。”

在尤州的江口码头，水清浅寅时化龙潜入白江。尤州离宁江不远，他有把握在白江龙王发现他之前上岸。白江龙王虽说风评不错，但不通报便入江在江湖上视为挑衅。

宁江城依水而成。源自西山流下的翠霞河弯弯绕绕，汇入白江。而江南多雨的气候润泽了这片土地，形成奇观霸下湖。霸下湖联通翠霞河与白江，北麓便是西山。在霸下湖南边，便是大雍江南第一古刹鸡鸣烟火寺；西山又名云翠山，山顶便是第一道宫白骨道观；而天下文庙便坐落在翠霞河边。

水清浅卯时三刻到达宁江城，登上翠霞河岸边。虽说水宅具体位置已然记不清，但依稀记得是在一座唤作文德桥的桥边。他便在黎明之前漫步在翠霞河岸。

翠霞河虽说有销金窟之称，但这个时辰人们都睡熟了，所以只有偶尔借着画舫投来暗淡的红光与满河的星色，皓朗的明月作为路标。尽管水清浅可以夜视，但没有这个必要。向天地借来三道光已经足够，夜视只是浪费法力罢了。

文德桥。水清浅看向石桥牌上的铭文认出了。接近黎明的时刻，却是感觉格外阴冷。在桥边有一处黑黢黢的巷口，大红灯笼飘摇着，照出仁清巷三个大字。呜呜的冷风幽咽，仿佛有鬼魂在徘徊。

水清浅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大袍里的右手默默地缠绕着法力，缓缓踱向仁清巷。

“呜呜呜——”是风声？钻过巷子口，水清浅看着大街上飘飞的白纸钱想道。猛然间，他回身打出右手的灵气，五道雷电在掌间闪耀！黑风一晃而过，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眯起细长的丹凤眼，打开了重瞳。

周遭密密麻麻得全是鬼魂！

鬼魂们自顾自地走着，全然不顾水清浅掌中的雷电，还有的鬼魂直接从水清浅身旁擦过。雷者，天下至阳。一般道士对付鬼魂一道雷完事，这种东西专门克阴邪之物。这里的鬼魂全然不惧水清浅的天雷，这不可能！除非，这些不是鬼。

渐渐地，天边朝阳升起，魂灵们如雪遇阳，消散了个干净。鸡鸣三声后，仁清巷俨然人间乐土，哪还是昨夜的鬼域？水清浅见白天毫无异状，便先去寻了一处酒楼睡了一觉。

傍晚时分，斜阳沉沉，水清浅站在水宅的门前。水宅意外地没有那么破落，反而像是有人天天打扫一般。富贵人家离散后，街上的乞丐小偷会将这里作为据点，再好的宅子也会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小道士？小道士？”旁边一位卖炊饼的大叔叫他。

“这水宅闹鬼啊，可别进去！”

“闹鬼？”

“是呀！自从水家被灭门后，夜夜从水宅里穿出女人的笑声，怪瘆人的。之前官府派人来，却没见他们出来过！”

“十二年前水宅可是气派地很啊，给水家公子的生辰宴可是流水席。谁成想，而今万事成空！”

水清浅听了这话，感觉越发对不住这一世的家人。当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候，水宅却遭受了灭顶之灾。

“居士，我见这水宅周围人家都搬走了，为何居士仍留此地？”

“卖了许多年的炊饼了，恋旧！”大叔笑道。

水清浅看着大叔的笑脸，皱纹深深地刻在他的额头。虽然品貌不佳，但甚是可亲。

“居士也是性情中人。”水清浅作揖行礼。

“哪里哪里，谬赞了。只是小道士你千万不要进去，而且子时到寅时这鬼魂就会飘荡在大街上，这个时候别出来！”

“多谢居士。”

水宅里水清浅飘在天空中欢喜地试穿着新衣服，她身后立着一排死魂。

“清浅回来啦！穿什么好呢？这次回来一定要留很久，十二年没有见了呢！啊，对了，一定要好好打扮。”

她招来一面铜镜，对着梳妆。只是铜镜里再也没有家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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