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入初三,姜云夏的学习日渐繁忙起来,个性要强不服输的小姑娘越是优秀越发刻苦,每晚下晚自习后仍旧在家用功到半夜十二点才休息。
对比许多同龄人家长百般督促的常态,她总是自觉且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莫秋声想方设法让她放松一些别把自己绷那样紧,正好,便赶上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服务员A:“您这边走就好…”
偌大的美术馆大厅门口,专门设置的几个专业级服务人员,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谦卑。姜云夏向那人递过入场券,他便仿佛认识他们一般刹那之间另眼相看,拱手示意他们正确的前行方向,莫秋声一瞬间,便对那人点点头微笑一下作为感谢。
小姑娘验完票,遂推着后面的叔叔款款前行。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无法行走,莫秋声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不会坐轮椅,他的腿上搭着毛毯隐隐看出畸形,在场之人大多眼熟于他,原来这段时间里关于莫秋声的一切传言,似乎都有迹可寻。
只见一位同莫秋声年纪相仿的男子迎过来给轮椅上的他一个拥抱,遂道:
Daniel:“秋声…Long time no see…”
莫秋声:“Daniel,好久不见。”
这位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华人设计师归国第一场美术大展,莫秋声因为同他有些朋友关系,而撑着病体光临此处,并意欲将其收归麾下,顺便也是带着热爱绘画的姜云夏开开眼界。画展首日人还很多,老友见面分外亲切,他便拍拍小姑娘的手示意她自己去看展,其间一笑会心而温暖。
姜云夏跟着队伍慢慢穿行在画廊中,她的叔叔正在休息区同今日的主人Daniel尽情畅聊天马行空,时不时用手比划着,若是忽略他身下的轮椅,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病人。他的发丝因为重病而枯黄,被啫喱固定成一个精英的模样,整个人仿佛是个天生的谈判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而她却能够轻易捕捉到他精神矍铄的背后,其实是连坐稳轮椅都不太容易的疲惫。
Daniel的每一帧画幅设计感都很强,甚至比莫秋声的笔触更加细腻。姜云夏自小受着叔叔的熏陶,常人最多是看个热闹捧捧场,而有些里面深奥的设计门道,她早就有了浅显的了解,所以对于解说员的每句话,似乎都能身临其境有所体会。
毕竟今日是Daniel的主场,他不过通莫秋声聊了一会儿便继续去招待客人,莫秋声没什么太大的力气,只好坐在原地简单休息。小姑娘兜完一圈默默凑过来,他们所在的角落相对隐蔽,他不着痕迹地按了按闷痛的心口,脸色青白灰暗。
姜云夏:“叔叔心口又疼了?”
云夏凑到他身边解开他端正的领带和最上一颗纽扣,关切道,
姜云夏:“我们早点回去好吗?你的身体还没好全,乔爷爷说了,空闲时候要多躺一躺。”
莫秋声心脏病此番复发拖拖拉拉就是半年,腿脚受到病痛牵连也不是太听使唤。他在家或者偶尔出现在公司的时候,往往身着宽松舒适的衣物,脚上的鞋子也是特别定制的柔软小羊皮。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好面子有意衣着正式,却还是无形中难为了自己的身体。
他坐久了腰间疼痛难忍,小姑娘探手过去轻轻揉按,隔着衬衫都晓得他腰身的清瘦。莫秋声靠在轮椅后背处缓了缓心神,看着她淡淡开口,墨绿色眸子仿若湖水一样清澈见底:
莫秋声:“云夏,叔叔没事的…见到朋友高兴多聊几句,没什么的,你放心…”
女孩子心思细腻,一个眼神便令莫秋声心中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日常在家时候两个女孩轮番撒娇,他工作的烦闷都能化为乌有。自己多年重病缠身让她们提心吊胆,莫秋声时常觉得哪怕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也算是一种慰藉。
而他能够撑着不甚康健的身体,为了让自己能放松心情而勉强来这里,她已经甚是感谢。
莫秋声:“尔雅今天不肯过来,若是她在场该有多好…她跟Daniel更熟一些的。”
每每说到温尔雅,莫秋声的底气十足满眼都是骄傲,小姑娘淡笑,尔雅阿姨一直喜欢这样的场合,她早上胃已经疼得快要受不了,然而面上着重扑着的粉底腮红却依旧显得面色红润。莫秋声最近身体欠佳不曾知道这些,想着想着,孩子就觉得倍加心酸。
姜云夏:“怎么啊,还想让阿姨帮你谈判?我家阿姨又不是三头六臂…”
莫秋声:“谈判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
莫秋声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莫秋声:“尔雅喜欢交际,见到老朋友,她会很开心的。”
面对小姑娘深意十足的眼神,莫秋声局促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每次谈到他的爱人总是会喜不自胜,仿佛整个人生,都盈满了光芒。
医生A:“喂您好…”
天气晴朗,傍晚的A市漫天红霞,从莫秋声位于写字楼三十四层的大办公室落地窗向外望去更是一番盛景。一天的忙碌过后,中年男子撑着手杖慢慢站直身体走向窗边伫立。已成规模的公司一年前购入这座写字楼三层的办公区,一番打点后也是最近才搬到城市CBD的这片钢筋水泥丛林。他放眼望去,远处流经A市的一条大江尽收眼底,此时此刻似是心内百般苦闷忧劳,都不敌眼前的景色宜人。
年纪渐长,莫秋声自知身体越发无能为力,因而比起远方遥不可及的目标,自己往往更能用心留意到眼前人的美好。他舒适的奶白色羊绒毛衣外面罩着湖蓝色的开衫,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默默接起来,声音温润得像是浸过潺潺流水的鹅卵石,柔中带刚。
医生A:“请问是莫先生吗?”
莫秋声:“嗯,我是。”
医生A:“这里第一医院急诊科,温尔雅女士在车站突发胃出血,我们在她手机上找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莫秋声:“好我这就过来。”
那个姑娘前几日说想爸妈回家住几天,莫秋声尊重她的选择,也从不限制住她的脚步。她突然的病倒令莫秋声瞬间慌乱不安,小刘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帮他穿好外套,全公司上下几乎没有人不曾见到,他们的莫总匆匆忙忙离开公司,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分温尔雅刚刚从抢救室推出来,小姑娘晚自习同老师告过假也急匆匆赶过来,额头上仍旧布满细汗,却也只能干着急。
莫秋声被医生叫到诊疗室去,这一家人都是名人,然而在不明真相的医生字里行间的语气中,他日日忙于事业正是对身边人的不负责任,一番训导下来,他不敢有一句反驳,只是耐心听着对面人的话,尔后,无比震惊,以至于走出医生办公室时双腿都在颤抖。小姑娘冲上去扶住他的手臂,他整个人弓着腰身咳嗽几声面色惨白,手心手背皆是一片寒凉。
莫秋声:“云夏,帮叔叔,去买点吃的。”
他故意支开云夏小姑娘,正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浸入肺腑的悲伤情态。小姑娘会意点点头离去,他便撑着手杖一步步缓慢地向病房的方向行走。此刻百味杂陈,莫秋声懂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因此步伐坚定。
她已经醒过来却浑身疲软得起不来床,见到他一步步走过来更是急得直喘粗气。莫秋声摘掉她面上的氧气面罩好久,温尔雅想说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话到嘴边却只浓缩成了一句话:
温尔雅:“你都知道了啊…”
躺着说话总是不太舒服,温尔雅只好麻烦他将自己的床头稍微摇起来一些,即使头晕也很快忍耐过去。莫秋声近她身边,牵起姑娘一只柔软的纤纤玉手,望着她的眼睛低声答话:
莫秋声:“我知道,我都知道。”
温尔雅刚下火车便呕了血,体内出血量大,面色和唇色都因为贫血而变得苍白。她以为他几次经历鬼门关已经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却看到他神色悲凉,对自己同对他人完全是两种姿态。如此看来,比起他的忐忑不安,自己如今的状态完全稳如泰山。
温尔雅:“秋声你放心,”
女孩子不慌不忙地微笑起来,自己的病痛已是难能承受,反而有心开起他的玩笑,
温尔雅:“我这身体且死不了呢。”
从小到大莫秋声经受了太多苦难,十九岁认识他并深入了解他之后,温尔雅越发被这人为人处世的波澜不惊之态折服,因此在日渐的相处中将这种友情发展为爱恋,他们的爱情历经千难万险也更显得弥足珍贵。适才医生的一番话虽然抱怨之余多多少少添油加醋,莫秋声心里却跟明镜一样,更是懂得生死面前,这个伪装坚强的姑娘,内心到底有多脆弱。
莫秋声:“你和云夏有意瞒着我是吗?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
莫秋声红着眼睛问她,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对爱人的心疼。
温尔雅:“对不起啊,”
姑娘精神不济,声音越发气若游丝,
温尔雅:“我特别想陪你久一点的,可是现在似乎不能够了。”
夜色阑珊,女子眉清目秀靓丽可人,白皙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淡然,偶尔的慌张却若隐若现。莫秋声稳稳握住她的手坚定道:
莫秋声:“等你好一点,我们去北京上海治病,实在不行就去国外,我不信治不好…”
温尔雅:“没用啊…都扩散了,我想用有限的时间…陪陪你们…好吗?”
温尔雅的一番话掷地有声稳如泰山,令莫秋声不忍卒听。她的精神比刚才好了很多,遂撑起身子坐直一些,由着他伏在膝盖上低低啜泣。
云夏买饭回来路过病房门口不舍打断他们,只见门缝中望见的莫秋声仿佛一个孩子一样,全然没了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飒爽英姿。
即便此刻祈祷已经于事无补,她仍旧希望亲人朋友们安然无恙,至少他们,不要再受苦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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