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像蜂拥一处的蚁群,一个个或棕或黑的头发占据了视野,狭窄的宿舍楼电梯间被堵得水泄不通,手机屏幕的亮光和此起彼伏的打趣、时浓时淡的食物香气和体臭味儿则占据了我的其他几样感官。
下课点回宿舍,必然会遭遇这种状况。
前排的几个大胖子拎着外卖和校外食品小摊卖的炸串,后面的体育生们举着篮球,他们三五成**谈甚欢,而那些零散的——像我一样的人则低头摆弄着手机。
首海哲已经被送到校医院去了。
黑色的四脚朝天的汽车、孤烟和佝偻的壮汉(新闻里称他为“碎灭者”)的形象在课业的轮番轰炸和拥挤电梯间的无情烘烤下变得模糊,我对这次的突发事件的感受也越来越平淡,毕竟,发生在校园里的突发事件实在太多了,它们即便件件都曾骇人听闻,但也免不了最终被其他同类所冲淡的命运。
我很累、很困、很倦怠。
“叮咚。”一台电梯来了。
方才还聊的热火朝天的人群瞬间抖擞起精神,他们挺直脊梁,瞪圆双眼,身子开始跃跃欲试地向前挪动。
一股人流像从真空包装的大米袋里涌出的米那样从电梯中一泄而出,电梯口的学生——我们,则完全抛弃了入学前十数年间由各自的家长所教育出的“先下后上”的高尚理念,像群饿急了的狼群那样一拥而上。毕竟比起礼貌,生存,在这里则是个人的利益要重要得多。
我是第一波挤上去的,回身,那群身材高而精壮、模样硬而尖锐的体育生也挤了上来。
“关、快关!”他们中的其中一人——举着篮球,身穿宽松长背心的高个子男生伸出手,一把推开了门口正努力着往前拥的几个戴眼镜的小个子。
他反复敲打关门的按钮,接着才按亮了自己的目的地11层。
可门口的小个子和他的两个同伴还是挤了上来,在电梯门关闭前的千钧一发之际,按亮了10层的按钮。
拿篮球的男生笑着把10层又按暗。
三个戴眼镜的男生愣住了,他们同时抬头看向他。
“你看,本来我们就直接到了,你们这一上来……”高个子男生笑着说,“还得多停一次,走下去吧,就往下走一层。”
高个子的同伴也笑笑,三个戴眼镜的男生也笑了起来。
“我开玩笑。”男生说着,又准备把10层的按钮重新按亮,可电梯已然停在了11层。
“哎哟,这就没办法了,那就只能让你们走下去了。”他笑得很灿烂,像少女漫画里阳光的体育系男主角。
男生和同伴们下去以后,三个小个子相视一眼,也走下电梯。我听见三人越变越小的聊天声消失在门外,不知怎的,先前包裹他们的那种天然的快活似乎已全然消失了:他们似乎正顽强地进行着打趣,即便彼此都心照不宣。
我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似乎同样的场景已经接连发生了数次。
***
我把在课上看到的与“碎灭者”相关的几条新闻转发给了她,可没得到回应。在一片沉默中,我忽然感到异常,仔细想想才意识到:没了首海哲的宿舍变得比以往都更加安静,没有游戏的背景音、没有大呼小叫、没有急躁的指令……就此,我不仅没为受伤的室友感到担心,还不由自主地开始暗自窃喜。心里的某个声音说它以这种想法为耻,但另一个更大的声音却说:这是报应,他不在的时间越久越好。
我毫不客气地享受起这份久违的宁静,可另一个室友——与首海哲如影随形的沙东喜却很快接过了好友的重担。
“开一局吗?”他说,瞬间便得到了另一个室友的回应。
“来。”
这是报应,心里,那个被压制住的声音突然间有了力量,这是你那么想的报应。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室友们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何。
黑夜又一次降临,噪音还如影随形,我点开电子钱包,这才发现本月的生活费已经不足以再支持我开房了。是啊,每天开房算是怎么回事。
我用枕头包住脑袋,噪声褪去,一阵**的饿意却猛然袭来。
神呐,我无力地想,甚至没了愤怒的念头,为什么生活如此难过,为什么这些人都如此自私,为什么我看不到一点幸福的曙光?
“吱、吱。”手机振动了,我一把把它抓起来。
真可怕。——是她的消息。
“吱。”
学校真该加强安保。——她又说。
是啊。——我说。
这回亲眼所见,想想还真是后怕。——她说。
是啊。——我说。
“吱。”
我们自己也得注意安全,先睡了,那晚安。——她说。
“吱。”
她发了一个月亮的表情。
晚安。我打字,你也注意安全。
对话一结束,噪音和饥饿便又席卷而来。
尽管内心依旧烦躁,我仰躺在床,望着不时闪亮的天花板想,感觉却没有刚才那么无力了。
闭上眼睛,一个前所未有的声音开始在耳边(或者脑海里)说话,起初,我还以为那是室友在说话。
“禾尽,我是禾尽。”它低沉、沙哑,还隐约透着一股疯狂。
我究竟是有多困,居然能把脑子里的声音当成真实的声音。
我又闭上眼睛。
“禾尽非常愤怒,我非常愤怒。”
是的,我的确非常愤怒,但我也不会像这样自言自语。
“我太愤怒了。”
突然间,一阵凶猛到仿佛烈火灼心似的愤怒从我的心脏爆发开来,我“腾”地坐起身,直从上铺飞跃下床。
“妈的。”那声音说,然后就变成一阵“噼噼啪啪”的乱响,像烧灼干木柴的烈火,像被碾碎挤压的金属。
“咳哧咔嚓。”
愤怒燎遍我的理智。
我抄起手边的鼠标,“啪”地用力摔在对面的墙上。
室友停下来,惊讶地看着我。
“安静点!”我大吼,声音厚重沙哑,仿佛一头感冒了的野兽,“安静点!”
“啪!”我又举起一摞书,“哗啦”一声扔了一地。
“咚!”我还愤怒,直一脚蹬开宿舍门。
“啊啊啊啊啊啊!”我发了疯似的大叫,仿佛震得楼道左右晃动,几个刷牙回来的男生被这响声吓得松手摔了杯子,学生们纷纷开门来看情况。
一个瞬间,我冷静下来,许许多多的学生从门里伸出脑袋,他们同我的室友一样静静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精神失常(说不准是真的)的怪人。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天哪。”我回到宿舍,关上门,“抱歉,我压力太大了。”
我连忙蹬梯上床,盖上被子。
“我真不知道怎么了。”我说,心脏咚咚直跳。
“没事。”打头玩儿游戏的那个室友(当然不是首海哲)说,“是我们太吵了。”
宿舍安静了,夜晚收回了它应有的宁静。
可我还是怎么都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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