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不是个道德高尚、纯洁无瑕的圣人,尽管可能这些没有化成具体的想法,而只是停留在潜意识里,但她对那些偶尔会产生的对身边人的不满、对琐事的厌烦、对讨人嫌的行为和语言感到怒不可遏都了然于心,她也会因突然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帅气男生感到惊喜,也会因生活,对现在的她来说则更多是学习,所带来的沉重压力感到忍无可忍,更会因无法与惦念的人产生更多交集而感到焦躁易怒。
一切都发生在今天早上。
清晨7、8点钟前后,一声响亮的开门声将她从美梦中惊醒:小何——宿舍里身材最高挑,长相也最好看的女生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偶,带着满脸红晕和一身的酒气冲进宿舍里,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毫不留情地又吵醒了梅糯和其余几人,她们都面带不悦地看着她。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梅糯——各方面(不包括学习成绩)都仅次于小何的女生在床上撑起身子,强忍着怒火发问。
“吃饭。”她说,声音飘忽不定,像一缕烟雾。
“怎么都喝成这样了?”
“我没事。”没人问她有没有事,可她还是回答道。
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把那只巨大的毛绒玩具放在自己床上,那是只熊,她意识到,接着便大大咧咧地脱起衣服来:大衣、皮靴、牛仔裤,接着是毛衣、袜子、衬衣,最后,就只剩下内衣内裤。
“你别冻着了。”宿舍里最喜欢超级英雄的女孩儿说,她因被吵醒而产生的不满已被对室友的担忧盖去大半,“没出什么事儿吧?”
“不聊了,一会儿还有课。”这回才是该回答没事的时候,可她却用模棱两可的说法把问题糊弄过去了,“我得先睡会儿。”
女生们没法再追问,即便好奇心已经代替倦意成了她们头脑里新的主宰。
“再睡会儿吧,今天一天课。”梅糯说,小何不在(或者不清醒)的时候,她在宿舍里最有发言权。
大家都安静下来,小何床铺上却突然响起远不与其形象相符的野蛮如野猪豪狼般的巨大呼噜声,几个人偷偷笑了,但故事里最特别的那个女孩儿却只是沉默地拿起手机。
消息列表里有很多消息,却唯独没有自己想看到的。
她有些失望地把聊天界面关掉,转而刷起了新闻。
一张背光的“碎灭者”的图片被挂在了头条。
“《暴雨侠》电影播放当间,一名疑似恶徒‘碎灭者’的男性出拳殴打场内观众,幸无人身亡,受害者赵女士于病床上接受采访:恶徒不死,社会难安。”
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又一次距离“碎灭者”如此之近。
“距上次事发地不远的一所电影院内近期发生巨大暴力事件,恶徒‘碎灭者’再次现身,并在无人发觉其到来的情况下造成无辜人员受伤,警方现已对其展开全面追捕,负责人张警官就媒体‘为何会让恶徒全身而退,失去了英雄的警方是否能力不足’的质疑进行解释:‘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群众安全,由于事发时情况突然,我们已经在收到报告的第一时间赶到,可碎灭者却早已不见踪影,那个时候追捕他是不明智的选择,我们务必要先封锁现场,防止产生更多伤亡。但请广大西井市民放心,警方一定会使出全部手段尽快捉拿碎灭者归案。’”
看到这里,她感到疑惑:碎灭者不是早先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被捉拿归案了吗?
于是女孩儿继续翻找,终于在另一篇官方新闻消息里找到了答案:“被捕‘碎灭者’辟谣:嫌疑人仅是个身形高大的醉汉,汽车是因在高速行驶中急停而翻倒,学生之伤亦然,警方现已结案:‘请广大司机注意交通安全,慢速行驶,谨慎出行’。”
什么嘛!仔细阅读完整篇报道之后,这起事件的真相令她大失所望:原来碎灭者只是个热心肠,在学生们出了事故之后奋力从车里拉出了他们而已,那些媒体真够能扯的!想起禾尽发给自己的那几篇声称“碎灭者与学生发生口角”后“暴打出手”的看点文章,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编辑,她心想,除此之外,轻易相信里面内容还四处转发(她不知道他只发给了自己)的他——那个和其他同学相比显得更特别的男生也莫名地让人生气。
就在这时,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个在电影院里出现的新的“碎灭者”是为何出现,又姓甚名谁的时候,“嗡嗡”的直升机旋翼的噪声从安静中闯出来,接着变得越来越大。
走廊里也传来整齐有序、匆忙响亮的脚步声。
“怎么了?”轻眠的梅糯又一次起身,这回,她声音里的忍耐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哪儿来的这么大噪音?”
“你们看外面!”靠窗的白晓洋拉开窗帘,阳光照亮了她的脸。
除了小何,其余的女生们都下了床,她们堆挤在窗边,挂上满脸惊讶。
“哇塞……”
窗外,学校的广场里,警车、直升机、消防车和救护车像被淘气的孩子弄乱的沙盘里的模型玩具那样胡乱停着,汽车们挤成一片,一队队的武警从箱式车里跑下来,从直升机上顺着绳索滑下来,他们有的持枪,有的举着防暴盾。
“发生什么了?”
“肯定是大事!”
“咚咚!”听到敲门声,女孩儿们一齐转过头来。
“同学,快点穿上衣服出来!”门外是宿管阿姨在叫喊,她们从没听过她像现在这样慌张地说话,“恶徒袭击了男生宿舍,碎灭者,碎灭者袭击了男生宿舍!”
“同学!”
“咚咚!”她又敲响隔壁寝室的门。
“快穿衣服出来!”然后重复了相同的话。
“恶徒来袭击了?”才看过相关新闻的女孩儿还没回过神来。
“快,我们快点!”说着,梅糯已经脱下睡衣。
“叫醒小何!”有人大喊。
“到上课时间了?”被疯狂摇晃肩膀的小何睁开一只眼睛,“要不我不去了,你们帮我请假……”
“上课时间是到了!”梅糯大叫,“可现在咱们得马上去逃命!”
闻言,小何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还是“唰”地一下子睁开。
她们这才发现匆忙上床的她竟然还没卸妆。
***
“不许动,你已经被包围了!”远方,警察在学校广场的喷泉旁边喊。
我感到恐慌,和先前的疑惑、愤怒、怨恨一样,是突然间感到的恐慌。也许是眼前的这一大片为了抓我而来的全副武装的警察让我恐慌,也许是从10几层楼高的地方跌落让我恐慌,也许……是的,仍然也可能是自己突然间发生的变化让我恐慌,当然,这变化不仅指身体上的,更包括精神上的。
“请丢下武器,双手抱头!”
我该怎么做?面对这一大群人——一大堆警察,也许还有一个正在往楼下跑的资深英雄,我该怎么做?
“请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让他们抓住你吧,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比起充满情绪波动的金属摩擦声,这道软弱无力的声音毫无说服力,让他们帮助你,让他们检查你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的,就是这样,不许动!”
投降,自首,放弃?
“请背对我们,就地跪下!”
跪下?金属在摩擦。
这怎么可能!
我飞跃而起,震散一片砂石,扬起一片烟尘。
他们又开火了。
“突突突突!”比起楼道里那些人的枪,广场上的人手里拿的明显火力更足。我感觉自己正迎着裹挟细沙和碎石的狂风冲刺。
“突突突突!”“平民已经全部撤离,开火!”
原来如此,我想,刚才进行的那番话只是在为撤离群众而拖延时间,做得还真不错,不愧是站在正义一方的警察。
正义?
一个念头像榔头那样一下子打醒了我。
你什么时候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了?
“当!”我双脚落地,轻型机枪的子弹不停地打在我身上,溅起小型烟花似的灿烂的火星。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真的恶徒了?
见我不再动弹,警察们的火力反而加猛了些。
“突突突突!”
在这个极其不适合这样做的时候,我开始进行自我反省,从一开始听到耳边的那道声音,从对室友大吼,到后来的打人、踢车,以及对肖淮丹起了真切而迫切的杀心痛下杀手为止,做这些事的时候,我不仅从未迟疑,还感到非常享受。
这是你吗?我问自己,这是你吗?
也许不是,我回答,但什么才是自己?软弱无力的?止步不前,怯懦无能的?
即便那是自己,是你嘴里真实的自己,我又为什么想要那样的自己?
我沉默了。
现在的这个人:高大、强壮,行事果敢、不遮不藏、情感外露、无人能挡,即便这不是自己,即便他被警察和英雄包围,且只是个虚假、狂躁、没有规矩的自己,我又为什么不想要这样的自己?
可是……你听到了吗?他们管你叫恶徒,你不是最痛恨恶徒吗?
听到了。但我不觉得自己是恶徒。
你打人、损坏宿舍楼,引来轩然大波……
我打的人是讨厌的人,没人教他们该怎样做,我教了。
你……
我损坏宿舍楼,是因为他们要打死我,我不得不逃。
你是在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我没有,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恶徒,只是他们把那些强大的,能力范围超过他们狭窄的认知之外的人都称为恶徒罢了,在那之前,我反问自己,在他们称呼我为恶徒之前,是否曾了解过真相,他们是否弄清楚我打的人做了什么事,他们给过我机会吗?
没有,他们没有。
他们从一上来就叫我恶徒,并打心眼里相信我是个恶徒,包括那个徒手掀翻汽车的人,他们什么都没了解就把我们“啪”地一下推到了恶徒的那一边。
可是……我内心中的一部分还在抵抗,你为什么想要杀死肖淮丹?
这次轮到另一部分的我沉默了。
难道不是因为私心,因为你嫉妒他,所以才那么做!这和恶徒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我没法反驳。
你正在迈向深渊,快回头,向警察和夜蜥蜴解释,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我抬头,枪火停了。
举枪的警察、待命的、引导后方学生撤离的消防员和观望着我的医护人员向我投来混杂着恐惧和憎恶的眼神。迎着他们凛冽的万道目光,我不由得认为这些眼神才是铸就恶徒的罪魁祸首。我怎么才能把命运交予那样一群如此痛恨着自己的人呢?
这不可能,他们不会帮助我的,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
看着那些目光,我就明白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发出一声震彻天际的怒吼,眼里燃起了比以往的更炽烈、更闪耀、更浓烈得多的怒火和杀意。
我去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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