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大块凝结了的冰那样重而冰冷。雨夜次日的阳光闪耀刺眼,干燥的风吹卷起被雨水拍落的树叶,窗外的地面上沉着铺满了叶子的积水,人们像忘却了往日的艰难险阻那般带着崭新的面貌疾行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虫鸣和鸟叫早已变得无影无踪。
女孩儿的房间里亮而静谧,阳光也没能将她唤醒。我无心打扰她来之不易的睡眠(我猜她的生活也很不容易,毕竟都拿起匕首去便利店劫持人质了),便尽可能轻巧地换上身新衣服,用自来水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接着拔掉手机的充电器,边想着枪手的模样边设置了几条定时发送的长而字句有力的消息。在准备完全之后,我四下看看,像离开酒店时那样清点起自己的随身物品。这是个狭窄、破旧却与它在各个城市的分部一样温馨的地方,我不由得想,这个想法使我再次感伤,因此我甩甩头,将它抛回到其他那些感伤所在的地方。
我放弃了给刚认识一天的女恶徒留张纸条的念头,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便推门而出。
街上雨的痕迹很弱,这是我的第一个印象。除此以外,今天阳光明媚,满眼亮色,是个极其适合出行的日子。行走在这样一条仿佛被高清化了的街道上,我不禁觉得昨天的雨夜只是一场噩梦,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一片浓密的金黄色,柏油马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行人的衣装璀璨夺目。大风吹不起沾在水坑里的落叶,因此从感受不到风吹的地方来看,似乎一切都完美无瑕。
手机里传来了我即将赴约的地点和确切时间,以及政府发布的地区封锁令。
碎灭者的图片和短视频占满了各大新闻平台和自媒体,有关它——我的话题久居微博热搜榜首不下,数不尽的网友对此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除了大多数痛斥其恶行的人外,还有少数人对恶徒的强大表示欣赏。
军方已经完全接手了警方对于碎灭者的处理工作,他们完全抛弃将我捉拿归案的计划,而是做好了进行殊死一战的准备,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从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者一跃成为了极端危险的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灾害。
西井城变得人心惶惶,从昨晚我与夜蜥蜴对打(也许算不上)的地方算起,大半个城区已经被军方牢牢控制,马路上画着警戒线,装甲车和士兵把守在大街小巷,直升机的嗡鸣经久不息,中小学学生也因此幸运地得到了几天的休息时间。(碎灭者在小孩子里的呼声很高)
穿过街道,走进地铁站的我亲眼见到了城市因我而产生的变化。对此,我不发表任何评价。
在列车抵达“科技大学东站”的时候,我又一次照了照镜子,直到反复确认自己的形象已经不能再有任何方式上的提高时才走出洗手间。
女孩儿正在地铁口等我。是的,不是恶徒,不是英雄,不是受害者而只是我同班同学的那个女孩儿。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
“嗨。”她穿着与以往类似风格的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兜边缘让女孩儿看起来像只站立着的狐狸,当然,是乖巧而可爱的那种狐狸。
“嗨。”我迟疑了一瞬才迈步向她走去。
我们进行起来的对话比以往都还显得尴尬,搭错茬、会错意、一时间的沉默和无言以对发生得都是如此频繁,但也许是有着晴朗的天和闪耀阳光的辅助,我只感到温暖惬意,似乎只要随意的一瞥能瞥到自己想见的人,轻微的一侧身就能碰到自己挂念的人,生活就会是如此美好,生命就会是如此的意义非凡。
我知道自己是在和她说话,知道是她走在我身边。
这段路变成金光璀璨的甜腻蜂蜜所化成的路,这段时光变成光辉灿烂的宝贵记忆。我享受着,担忧着,惧怕它会迅速地消逝,就像以往所有那些美妙的时光一样。
“碎灭者真的是个可怕的恶徒。”她的突然开口,将我从朦胧的的陶醉中拉回现实,“小何现在一看到他的模样就会失眠。”
“是啊。”我连连偷看女孩儿的侧脸,“他确实模样骇人。”
百货商场近在眼前,我们停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灯变绿。
“你觉得他是为什么要进行破坏?”
“迫不得已。”我说,叹了口气,“他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你说的有道理,”她似乎在认真的思考,“我也觉得是,不然他不会偶尔突然出现一次,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控,他可能也不想那样。”
“说的太对了。”
“那你觉得他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他不是一直那个样子的话。”
“一个普通人。”
“像我们一样?”
“像我们一样。”
路管大叔吹起口哨,摆动小旗,我们随着人流穿过马路。
“说不准碎灭者就住在这片呢,他一开始不是从男寝出现的?嘿!你有没有想过他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
她的敏锐令人吃惊,我只希望她不会把这段话说给警察或是其他那些抓捕我的人听。
“有可能。”我的语气淡漠平常,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的不感兴趣,但她可不是那种会顺着对方的心情选择话题的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可怕了,碎灭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天哪,不敢想象。”
“他是个可怕的恶徒,但愿能早点被抓住。”说着,某些话呼之欲出。
自行车道上的电动车无视了交通指示灯,对它们而言,道路似乎什么时候都该是畅通无阻的。我轻拉女孩儿的胳膊,让她停下来等它们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恶徒其实并不是我们一直所想的那种人?”一不小心,我真的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是啊,也许我也必须得抓紧自己最后的机会,“恶徒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群被逼无奈的可怜人,他们也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他们也许并没有那么坏。”
“你是想说恶徒也有自己的苦衷?”听起来,她似乎没能理解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了,我当然明白。那些恶徒都有着自己可悲的过去,他们无法承受那些苦痛,因此变得心理扭曲了。”
不,你说的这完全就是漫画和电影里的情节。
“我是说……”
“恶徒们当然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不过他们的价值观是错误的,我们有责任纠正他们,即便在他们的视角看来自己可能是有道理的。”
我觉得没法和她说清楚了。
“那英雄呢?”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屈不挠,也许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完全理解自己,即便这也许根本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英雄也许并不一定是伟大的,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有性格上的缺陷,甚至犯下一些让人无法原谅的错误。”
“当然了。”话一出口,我便感觉她的理解会有所偏差,“我当然想过。”
我低下头,先前的幸福感失了大半。
“英雄虽然身负重任,能力强大,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本质上是个人。”女孩儿兴致勃勃,“他们也会产生很多的苦恼,也会犯下错误。但坚忍不拔的意志力始终是他们克服困难的手段。”
看着她,我忽然感到绝望:倘若这世上的人都像这样理所当然、立场坚定地将英雄视作善的代表,将恶徒视作恶的根源,那么我们……坷垃蕾和拳手他们岂不是再也没有翻身之机了?
明明他们做的善举也很多,明明他们的信念与英雄同样坚定……不,也许他们比英雄做的更好,比英雄的思想更高尚。
夜蜥蜴只是毫不留情地杀了枪手,那就是他坚忍不拔的意志力的体现吗?
想到夜蜥蜴,黑暗笼罩了我的心境:是你杀了他,你最没有资格评判他。
“你认识的人都这么想吗?”不知不觉间,我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自责和深沉的悲哀。
“大部分是吧。”女孩儿终于看出了我表情和语气里的变化,她盯了我一会儿,说:“你饿了吗,要不先吃饭吧?”
我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十一点,不过我无所谓,你吃早饭了吗?”
“我没,起晚了。”
是你饿了啊。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能看懂她了。
“拉面?”她问,也可能是在发出指令。
“可以。”我同意,因为没有其他的选项可供选择。
我们来到位于百货商场三楼的饮食区,除装修时尚的那些网红店外,大多饭馆都门前冷落,我们没有做过多思考和停留,只是无视掉那些站在各自店前招揽顾客的女雇员,直走到那家对于科技大学学生们而言最熟悉不过的日式拉面店里。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为我们点了单。
“你口那么重啊?”见女孩儿毫未迟疑地点了碗“地狱鲜辣拉面”,我忍不住吐槽道,引来了她玩闹似的满脸不屑。
“怎么了,不行啊?”
“行。”
我点的是“招牌拉面”,外加一碟煎饺。
女孩儿满怀热情地一页一页审视着菜单,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品似乎让她难以抉择。
“啊,这个不错。”
“这个肉也不错。”
“要哪个呢?都要就太多了吧?”
多吗?多啊,那是相当的多。
“没事,你不是饿了吗?”我操着一副熟练的“对女生说话腔调”,是啊,我已经把它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我觉得这个好,荤素搭配嘛。要这个。”
服务员重述了一遍我们的点单,在这之间,仍翻看着菜单的女孩儿险些又要在这单子上添上几项。我应和着重述连连点头,继而轰走了服务员,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菜品、金钱双浪费。
“你是真饿了呀。”
“是啊,可饿了。”
我们谁都没拿出手机,对年轻人来说,没这样做的原因有二:
1、 坐在你对面的人是比你地位更高的人。
2、 坐在你对面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我不觉得自己比她的地位更高,因此我暗自揣测她不掏出手机的原因是第二种。
下一瞬间,女孩儿便掏出手机。
“呀,忘了看这儿有没有团购了!你看,这儿有优惠双人餐。”
“啊。”我不由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尴尬,“是啊,不过这个不够吃吧。没事儿,点都点了,就这样吧。”
“下次可不能再吃亏了。”说着,她把团购APP关掉。
还有下次啊,我心想,会有下次吗?
我希望会有,不,我强烈地渴望会有下一次。一定会有下一次。
安静不期而至,内心开始打鼓,紧张和胆怯令我浑身颤抖。
女孩儿在刷手机,我该不该打搅她呢?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了,你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要不吃完饭以后再说吧,现在说万一会吃不好饭呢?
对啊,今天我们是来买东西的,吃完饭应该还会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机会。
我很想赶紧说,大脑却止不住地思考起拖延的方法。
最终它们说服了我,我决定吃完饭以后再找机会。
太草率了。脑海里响起我自己的声音,你实在是太草率了。
于是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继续坚持刚才的想法。
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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