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极光

天色越来越暗，两旁的霓虹板上有字在滚动，散发出的红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我看了一下时间，快六点半了，这时父母应该都去上班了。

突然，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处传来，有人转过拐角，居然是雨宫铃，她也还没走。

雨宫铃手上拿着把透明的长柄伞，她先转过头看了一下背后的教学楼，再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再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

放弃吧，雨才刚下没多久，正是气势最大的时候，就算你有再急的事也得等着。

果然，她除了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外，也只能站在我旁边不远处等着。

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站了许久。

我打了个哈欠，外面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少，天空也还是黑压压的。听说有场台风要来，看来应该就是在现在登陆了。

我突然想起，不知道窗户关了没有，以前我坐里面的时候，每次放学都立刻把窗户给关了，不知道雨宫铃关了没有。

越想越在意，我患有轻微的强迫症，主要是多年来用电饭煲煮饭时，有时会忘记摁开关，经常左脚刚迈出去，右脚又转回来看一下。

我看了雨宫铃一眼，没好意思问。想想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回到教室发现窗户已经关了，但有个倒霉蛋他旁边的窗户忘关了，不仅自己桌上的书全湿透了，而且还把大半个教室弄的到处都是水。我按下坐位上灯管的开关，随便帮他把窗户给关。

我从课桌底下翻出一本漫画书，外面狂风暴雨，但教室却安安静的。我只开了一盏灯，头上的白织灯管勉强能把整个教室都照亮，但光线有些昏黄，洋溢着一丝温暖。

后门被人打开，我还以为是内宿生过来上自修了，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雨宫铃，她也上来了。

雨宫铃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然后在我旁边安静地坐下。她坐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大雨，之后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习题册，俯在桌上做起作业。

空荡荡的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又离得那么近，一句话都没有，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种状况真的很奇怪。平常教室人多时还没感觉到，可能因为耳边总是充满声音，潜意识就认为自己也在交谈，而当只和雨宫铃独处时，那种奇异感才真正显示出来。

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我努力呼吸才使自己喘得上气。我迫切地想和雨宫铃说些什么，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此时不说些什么的话，就是人际交往的严重失误，是做人的重大失败。

我呼吸频率越来越慢，同时喉咙感觉到有些梗结，身体发热。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现在的局面。

一道光闪了进来，我与雨宫铃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雷声接種而至。

我才注意到外面不仅在下着狂风口暴雨，更高的云层上不时有一道道闪电划过。

雨宫铃开口说，

“奇怪，现在这个季节不应该还有雷。”

由于整个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确认她确实是在和我说话。

“平常年间，过了秋分就没有雷了，要等到来年惊蛰才有。”

她看向我，问，

“今年不同吗？”

我回答道，

“今年年初地时候一场强烈的太阳风暴袭击了地球，极光在整个寒带地区甚至中国的黑龙江省都能看见。这场太阳风暴不仅使地球上的电子设备遭到损坏，还引发了各种极端气候和自然灾害，比如上半年快淹没了整个日本西海岸的大海啸，袭卷了美国路易丝安那洲的超级飓风“燕子”以及印度尼西亚群岛大规模火山喷发等。现在这场年末才裹着雷电姗姗来迟的台风也应该是那场太阳风暴的杰作。”

“是么。”

雨宫铃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是我说太多了吗，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那些太阳风、气候什么的，尤其是女生，她们大多只对充满浪漫的东西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

“你说的那场极光我去看过。”

“什么？”

雨宫铃没理会我的疑问，继续说，

“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家去俄罗斯的圣彼得堡旅行。”

“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宫殿。”

因为初中时的一次地理作业，我曾查过圣彼得堡的资料，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莫斯科是俄罗斯的古都，但事实上，那除了一座克林姆林宫之外，就没什么能看的了。而圣彼得堡则因为彼得大帝的原因，留存有很大一片歌特式建筑群。

“嗯，那里不仅有彼得大帝的冬宫，还有夏宫，叶卡捷琳娜宫，救世主大教堂以及喀山大教堂。”

“歌特式建筑么，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晃得人眼花，但相比中国用木头泥巴石块建成古建筑，歌特式建筑更充满层次感，也更漂亮一些。”

雨宫铃问，

“你也去过？”

“没有，书上看的。”

雨宫铃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是我在那里把话题搞僵了。

我尝试恢复话题，

“那场太阳风是有预报的，那些天文爱好者不可能错过这场史上最大的极光盛宴的。”

雨宫铃用马克笔在习题册上划下一段记号后停下笔，

“我们去的时候人还人少，但快离开时人就多了。恰巧父亲的朋友，一名圣彼得堡国立大学的物理教授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他告诉我们不应该急着离开，因为有一场史上最大的极光将要到来，在它最强烈的时候将会把圣彼得堡的夜空变欧若拉女神的行宫。于是，我们打算多住几天。每天各个景点都是人山人海，酒店全都暴满了，甚至在晚上走在街头的人也络绎不绝，这在治安状况不佳的西方国家是很少见的。”

雨宫铃大概讲太多了有点渴，她喝了口水，继续说，

“但一场暴风雪的突然到来让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俄罗斯的冬天，一场暴风雪可能会持续整整一个月。父亲每天起床第一件就是收听当天的天气预报。由于外面正下暴风雪，所以吃完早餐后，大多人都选择在餐厅坐一会儿，谈谈极光和暴风雪的事。有很大一部分人表示对圣彼得堡很失望，如果换成其他地方的话就不可能会错过这场史上最大的极光了。但听我父亲讲，其实他们可选择的地方不多，更北边的库尔曼斯克半个月前早连同芬兰挪威一起陷入不见天日的暴风雪中，而更南边的莫斯科虽然也能看到极光，但莫斯科本身并没有多少可看的景点，所以圣彼得堡无疑是个最合适的地方。”

“最后，你们还是看到了对吧？”

我问。

“嗯，在极光到来前的那一天，暴风雪停了。人们纷纷离开闷了许久酒店，走上街头尽情欢呼。为了更好地迎接这场极光的到来，圣彼得堡的市长号召市民上街扫雪，不少游客实在酒店待太久了，闷得慌，所以也自发地去扫雪，到晚上时差不多已经清扫完毕了。人们聚集在冬宫广场，等待第一道极光划破夜空。”

“由于纬度的原因，圣彼得堡的天黑的并不彻底，在北方一直有一道亮光，把夜空中飘着的一层淡淡的云染成深蓝色。见时间慢慢过去，广场上的人逐渐有些烦躁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北方的那道亮光中突然波动了一下，一道绿色的光茫缓缓地从天空中滚过，像是梵高〈星空〉里的星星，只不过是绿色的。人群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惊天的欢呼声，不少人大喊着，欧若拉！在酒店的房间里都能听到。”

我注意到，

“酒店房间？你没去？”

“没有。”

她接着说，

“那天我感冒了，刚才那些都是听我父母说的。听到欢呼声后，我起床站在窗户看，但视野太狭窄了。我走上酒店楼顶，门没有锁，只有一个锁头挂在上面，打开门，外面的天空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能想象出来，当时有多美。”

我说。

“不，你不能！”

雨宫铃坚定地说，

“就像你只看过三峡照片绝对不能想象出它有多么宏伟一样。”

确实。

她接着讲，

“就算我有再好的文笔，也无法向你准确描绘出那幅画面。星空不复往日的静谧，到处都是绚烂的极光，它们有的缓缓从天空中飘过，有的像一道颜料滴入水一样，垂直扩散，把天空变成一块充满不同颜色的水晶，那些美丽身影如同舞女的丝带，少女的裙摆，女神的发丝。好几次，我都将一些极光错看成女神本身。也不知道当时那位居住在北极圈的女神在干什么，也许她是午睡刚起来，想趁着夜色还没深，借着星光好好游览一下自己的行宫，那些极光是她的脚印；也可能她是太无聊了，自己跳起了舞，天空中的是她正在舞动的身影。广场上架起了火堆，人们在火光下与女神共舞。”

雨宫铃明显谦虚了，经她这么一说，当时的景色生动的呈现在我脑海里。确实是够美丽，记忆里能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只有家乡秋天的晚霞。傍晚在楼顶上收稻谷，趁着时候往西边看，头顶的天空澄蓝的过分，天开始时黄黄的，然后颜色开始淡下去，因为东边的黑夜在靠近，最后外层只剩下一层淡青色的光茫，里面的夕阳红彤彤的，把旁边的云彩全部烧了起来，变成火焰围绕在它周围。火焰烧着烧着很快变成了紫色，太阳不见了踪影，那些暗暗的紫云像是太阳熄灭后残渣。那怕你再怎么盯着看，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时候天黑了。

“而且，”

雨宫铃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带出。

她说，

“我不仅看到了极光，还看见了歌声。”

“看见？”

“因为我确定它不是通过耳朵接收到，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的。旋律就像是……”

雨宫铃双手按在桌子上，试图敲出那段旋律，但只敲出了一阵木头的沉闷声。我才注意到她的手，很漂亮的一双手，很细很白，没有一点伤痕，但很有力量，能把木头敲出不同的音调，她应该是弹钢琴的。

雨宫铃笑着摇了摇头，

“我忘了。”

比起钢琴声，我觉得那声音应该更像小提琴才是，那些飞舞的极光很像小提琴的长音符。

雨宫铃拉开窗户，伸出手，雨变小了。

雨是小了，但风还很大，走出校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下天空，一道道长长的闪电划破天空，云层很厚很厚，里面有很多闪光，闷雷一阵一阵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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