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宗野次郎

我早该注意这幢别墅的。

在手冢家祖宅调查取证的那些日子，我开始迷恋上抽烟，一旦有事想不通，就拿出烟来抽，那种吞云吐雾时伴随着的极大满足感，往往能使我忘却烦闷，暂得于己。

我很少抽烟，因为手冢不抽。

在这个鱼龙混杂人心浮躁的时代，手冢可算得上一股清流。他模样姣好，五官在一张脸上随意组合，恰好长到许多人心坎里，于是刚在球场上崭露头角，便收获大量关注。他过分美丽的外表，常让人忽略他自身的实力。体育界其实算是娱乐圈的边际地带，当圈里货真价实的明星们再无流量可压榨，媒体便将触手伸向商业圈，尽管豪门贵族的桃色新闻多半自带热搜体质，但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得罪那些站在经济顶端的人也十分不划算，后来媒体人慢慢将目标瞄向体坛，望着那些没有背景和关系的年轻新星，如同在看一堆尚未成型的熔金。

体坛是什么时候被娱乐圈污染，无人知晓，事隔经年，里面已经形成很深的染缸文化，越往里走，越是酱得厉害，许多摆不上台面的事，大家其实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视而不见，粉饰太平。

偏偏这时，手冢带着一身干净来了。

凭借网球一战成名后，他就像深埋地底久未开封的宝藏，一夜之间被世人挖掘。背景简单，草根出身，实力过硬，顶着一张桃花脸，却洁身自好，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搞男女关系，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休赛期间不辞万里跑去深山老林爬山钓鱼，简直古板又无趣，然而喜欢他的男人，比女人还多。

记得他在某年年初掀起过一阵戒烟浪潮，当时球迷在机场接机，场面热闹壮观，他却连招呼也不打，嫌恶地挤开人群走过去了，这事被好事之徒捕风捉影，当即大书特书，耍大牌的标签持久不下，球迷们也是伤透了心，他只好出面澄清，说自己闻不惯烟味。后来事情演变确实出乎意料，民众自发戒烟，许多常年泡在酒吧买醉的少男少女不仅一改往日作风爱上网球，还学起了手冢那种从古代直接穿越到现代的生活方式。甚至有家长不断向他留言表示感激，说我儿子抽了十几年的烟，因为你一句话就给戒了，连国媒也忍不住调侃，手冢国光是唯一可以和香烟抗衡的生物。

我没有在那时戒烟，喜欢他也不是跟风，而是能够追溯到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在手冢卧室的抽屉里，我发现了整盒整盒的香烟，有一些未开封过，透明的包装纸依旧完好，也有那么几盒，里面的烟少了一半。我摩挲着床沿，想象出手冢夜晚坐在这里抽烟的情景，一根接着一根，鞋边满是灰烬，是否边抽边咳嗽，还是已经习惯了烟味。

手冢终究还是活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我想知道为什么。

想不通，我就抽烟。

陷入长达几天的恶性循环，我将他留下的烟都抽完了，内心只剩无尽的空虚来袭。我难过，是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他，他在想什么？当尼古丁从他的口腔滑入肺部，再原路吐出时，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决定出去走走，绕着这所宅子走，把他生活的地方走遍，这样至少从轨迹上，能离他近些。

宅子外面古朴得很，附近人烟稀少，四周丛林倾覆，隔绝着重山，要走很远才能看见另一户人家。我四处乱走，有些漫无目的，调查的毫无进展使我异常烦心，许多迹象我都无从下手，警方根本指望不上，他们对这事也不上心，表面上各种推理取证，暗地里都希望以自杀结案，孤军作战的我，显得如此势单力薄。

这里百草丰茂，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植物我都叫不上名，只知道荒草覆没，能到人的腰际高。在满山的枯黄野草中，隐隐延伸出一条石板路来，石块与石块的夹缝里竟开着许多紫色小花，我顺着纹路走，直通后山，那里有一幢三层别墅，和山下的祖宅完全不同，非常豪华，我异常惊讶，明明同整个山脉格格不入，却被隐藏得十分静谧。

从庭院里大量枯萎的残花败叶来看，似乎很久无人居住，私闯民宅属于犯法，我还是抱存侥幸心理进去。房内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气，家具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踩着地面，回望时能看见自己的鞋印。

我无法解释内心的躁动，这幢房子太空了，让人仿佛置身深海，不得预知前方景象，任由一种深深的恐惧包围全身，陷入迷茫。

我浑身一颤。

“你在那幢别墅里究竟看见了什么？抖成这样。”迹部拿过照片，看着我问。

我如梦初醒，回道：“什么都没看见，那里面太空了，空得不真实，像是在竭力隐藏某些东西。”

迹部来了兴趣：“哦？比如呢？”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很混乱……”

迹部忽然放柔声音：“你一定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我沉下眼睑，半天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才说：“我去了二楼，很多房间都是空的，只有走廊尽头那个，里面有一张床和一台电脑，电脑没有设置密码，很轻易就能打开，我翻了很久，发现一个加密文件。我之后雇黑客破译过，里面是一篇写了很久的文档，像是日志体的小说。”

我讷讷的把文件袋递给迹部，他接过后奇怪地看我两眼，大概觉得我有些神经质。

看着他优雅地拆线，打开封口拿出纸页，准备阅读，我闭上眼，那些文字我看过无数遍，早已滚瓜烂熟。

那篇文档的命名为：《囚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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