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杀戮机器

血沿着新伐的木头向下流淌，令原本便难以攀爬的云梯变得又湿又滑，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

这虽然很高，但我绝不会掉下去，我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努力向上爬，几名掷弹兵在身后跟进。不时有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

下方则是一片喧嚣的人海，军官们挥舞佩刀催促士兵攀登城墙。左右两侧的梯子上，不时有人惨叫着跌落。城墙边的尸体越堆越高，鲜血在崎岖的地面汇聚成潭。

枪炮声一刻也不曾停顿，间或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但爬梯子的法军不受干扰，冷静地向上攀登。在离地二十米的高度上，我猛地一脚踩空，心脏差点跳出胸腔，所幸没有掉下去。一颗子弹擦着脸颊飞过，还有一颗打中了爬在我前面的士兵。他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不能低头，更不能停下，我提醒自己，快走！决不能停步！

于是我找准重心，继续向上爬，向上，向上……一步又一步，一尺又一尺，缓缓接近云梯的顶端。一名土耳其士兵瞄准了我，枪口下的刺刀寒气森森。我不由得停住动作，屏住呼吸。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不再流动。

火药炸响，枪口升起袅袅白烟。但不知怎的，不知怎的，那笨蛋居然没打中我。这个距离他根本不可能漏掉目标啊！拉纳嘲笑我的枪法，看来他没跟这个土耳其笨蛋打过照面。

我纵身一跃，跨过胸墙，同时抽出鹰爪，转瞬间便砍倒了那个朝我开枪的人。其余的敌人自四面八方逼近。

一名土耳其士兵挺起刺刀冲过来，眼神却充满慌张。我侧身闪过，挥刀砍中对方的咽喉。土耳其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扑倒在地，抽搐不止。另一个敌人挥着斧子没头没脑地冲来，几乎是自己一头撞到鹰爪上的。

每时每刻都有更多的法军登上城墙，在狭窄的走道上同敌人短兵相接。土耳其士兵源源不断地自塔楼和掩体后涌出，擎着新月的旗帜向我们压来。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战斗。我砍掉一个人的手臂，在对方哭喊时将他一剑穿心。另一名敌人被鹰爪划开肚子，滑腻腻的肠子自伤口流出。开膛虽慢，却必死无疑，奥柏的话在耳边响起。鹰爪滴着血，移向下一个对手……

在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厮杀中，我感到体内某种东西倏地被打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杀戮欲望。过去和将来突然一齐消失，唯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我感知到的世界仅限在五步之内，在这之外的存在根本无需考虑。胜负也罢，怜悯也罢，荣耀也罢，在这一瞬间全然失去意义。

当敌人浮现在眼前时，不顾一切地夺去他的生命。唯有这，才是我……才是我这个高效的杀戮机器存在的唯一意义。

我在混战的人群中跌撞前行，鹰爪挥出道道模糊光影，所经之处血肉横飞。

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和濒死的人。一名没留胡子的土耳其人站在城墙边，身上血迹斑斑，手里拿着一把阔剑。

他说了些什么。我的回应简单而利落。鹰柄军刀厉声破空。土耳其人挡下这一击。钢铁相交，声音铿锵。对方后退一步，阔剑随即呼啸而出。我架住这一击，指头一阵酥麻。他的力量比我想象的强得多。

土耳其人咕哝一声，冲上前来，手中的阔剑上下翻飞。我举刀相迎，挡住每一记劈砍，金铁交击声连绵不绝。对方的速度也快得出人意料，沉重的阔剑被他舞得眼花缭乱。你来我往间，土耳其人全不落下风。

那把骇人的阔剑非常沉，他很快就会累。在挡下一记能将人劈成两半的重击后，我告诉自己。然而时间在金铁交击声中不断流逝，土耳其人的动作反而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开始后退，疲于应付对方的进攻，毫无还手之力。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一发炮弹在城墙上炸开，碎石四溅。更多的炮弹掠空而过，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可怕轰鸣，阿克堡的城墙开摇撼起来。我扶着低矮的胸墙勉勉强强站稳。同我交手的土耳其人则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就是现在。我猛冲向前，鹰爪化作一道灰色的圆弧。土耳其人在最后关头举起武器挡下攻击，然后站了起来，反手便是一记猛劈。我蹒跚着退后，背靠冰冷的石墙。对方步步紧逼，长刀与阔剑再度抵在一起。他猛地撞过来，一把将我推下城墙。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跌入了大海，溅起一片水花。波涛之下，鱼儿成群结队，悠闲地游来游去，绿色和白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波涛之上，呼啸的狂风掀起滔天的巨浪，不断拍打在阿克堡东侧的石墙上。

这些浪，我恍惚地想，它们翻洋过海，奔腾不息，载舟驶船，最后的结局却是在阿克堡的城墙上撞得粉碎，成为人们脚边的一团泡沫。

真是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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