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马库斯与决定

马库斯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倾听着一片死寂。拿破仑已经离去，这让他略感失望，就好像期待着什么，最后却没能发生。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马库斯在黑暗中默默裹紧毯子。如果医生所言不虚，他的余生都可能会在黑暗中度过。倘若真的那样，但愿让这个“余生”不会太长。

这想法伴他入睡，随着而来的却是噩梦连连。他在阿克堡冰冷漆黑的下水道徘徊，脚边到处都是死人，很多很多，数不胜数。他们的身体残缺不全，脸庞面目全非。最后，马库斯看见了迪昂的尸体，便飞奔过去，伸出手想合上他空洞的双眼。

迪昂的手扣住他手腕，苍白冰冷的指头猛然收紧。“将军。”他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唤道，殷红的鲜血沿着嘴角流淌。“我们本可以不用死的，对吗？”

他骤然惊醒，在黑暗中喘着粗气。“我错了。”他坐起身子，喃喃自语。“我应该……我应该。”我应该同那些暗杀者合作的，即使他们是卑鄙的怪物。“你真是个蠢材。”

过了一会儿后，他好些了。不是那样的，马库斯试着告诉自己，起码迪昂没有死。里昂也只是在纵横交错的下水道中迷了路，至今行踪成谜。但他们并没有死。

当他再度入睡时，天色已近黎明。

约摸到了下午，洛法尔前来探望他。那时马库斯还在半梦半醒间，脑袋痛得厉害。

“我来向你辞行。”洛法尔告诉他。“总司令已经帮我找到回欧洲的船了。”

“恭喜你。”马库斯冷淡地回道。

“我听说了你做的事。”洛法尔在床边坐下。“那是一次无畏的壮举。”

“那是无奈之举。”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我必须夺下阿克堡。”

“也许吧，但有一点很值得敬佩。”洛法尔严肃起来。“尽管知道那次行动有多危险，尽管如此，你们依旧义无反顾。回到欧洲后，我会将远征军的消息带给法国人民。让他们知道你们并没有忘却祖国，你们在此地的战斗和在法国边境发生的战斗一样残酷。你们的牺牲同样伟大，不容任何有良心的法国人忘却。”

马库斯突然忆起昨晚的梦，不由得轻笑出声。“喔，报纸上也许会讲得冠冕堂皇，说士兵为祖国战死在了荣耀之地。但真相是，他们的生命被无能之辈毫无意义地浪费在了下水道里。”

“你怎能这么说？”洛法尔很惊讶。“难道就因为失败了，所有的牺牲就毫无意义吗？”年轻的意大利军官问道。

马库斯别过头，无视这个奇怪的问题 ，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洛法尔没有追问，而是默默离开了帐篷。他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归于沉寂。

蒂拉并未跟随洛法尔返回欧洲。她改变了主意，打算留下照顾受伤的主人。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值得马库斯高兴的消息了。

又过了几天，医生同意拆开蒙住他眼睛的纱布。马库斯站在一面镶着金边的大镜子前面，祈祷着，等待着，希望能看到自己绷带下的模样。拿破仑站在他身边。她和拉雷医生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但马库斯根本没听进去。

当最后一缕纱布脱落，马库斯的眼睑感觉空气中的凉意。他睁开眼睛，凝望着无垠的黑暗。他真的瞎了。尽管早在好几天前便有了心理准备，此刻的他仍感万念俱灰。

没人开口说话，帐篷里静得出奇，直到高脚桌上的酒杯摔到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沉寂。

“该死，哪来的猫。”拉雷医生叫道。“苏菲娜，快把那家伙赶出去，别让它再弄倒东西。”

“够了。”马库斯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想独处一会儿。”

医生和护士抱着猫离去之后，拿破仑拉着他的手，想要将他引到床边。

马库斯甩开她的手“拿破仑，你知道怎么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吗？”他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拿破仑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猜想她此刻一定满脸困惑。

“首先，你得有一双观察能力很强的眼睛。”马库斯续道。“知道吗？我喜欢画画和阅读，远胜过行军和作战。但是我爱你，拿破仑。所以在菲利普老师的庄园旁，我决定放弃自己的理想，忽视自己喜欢的东西，来适应你喜欢的东西。果然我们越爱什么，就越容易……毁在什么上面。”

“你不该……”拿破仑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不该……”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情绪。“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潜入城堡，我警告过你那是圈套。”

他抬起头。“因为那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因为阿克堡必须被攻下，因为我爱你啊！我愿意为你而死。”

“我也愿意为你而死。”拿破仑朗声道。“即使你瞎了，聋了，无论怎样，我都愿意为你而死。因为我也爱你。一看到你，万般柔情便会涌上心头。现在，我不要你为我去死，我只求你为我好好活着。”

马库斯不由得咬紧嘴唇，心中百感交集。“对不起，但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但还远远不够！”他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我并不是想要改变世界或历史，我只希望你的命运能稍稍转一个弯。”

“我的命运？”拿破仑的语气显得有些困惑。“我的命运，自然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不。”马库斯轻声说。在茫茫黑暗中，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根源上的无奈。人终究无法左右历史，但是……

“你不舒服吗？需要把医生叫回来吗？”拿破仑关切地凑上前。

“不用。”马库斯缓缓抬起手，戳了戳自己的一边脸颊。“我还和以前一样帅气吗？弹片有在我脸上留疤吗？”他问。

“有，很长一道疤。”

“那我还是去死好了。”

“开玩笑的。”拿破仑柔声说。马库斯感到她的温热的指尖正在他眼睛下方轻轻描摹。“只有很浅一点点，很快就会消失。”

“好吧。”马库斯耸耸肩。“那我就不想着去死了。”

拿破仑将手搭在他肩上。在过去，她能轻易透出马库斯的眼睛读出他内心藏而不露的种种思绪，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等埃及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们就回家。答应我，别再做傻事了。”

“我答应你。”他说。开玩笑的，他想。因为看起来做不到就彻底放弃，那我就不是我了。

ps；祝大家小年快乐，对领压岁钱，也多喝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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