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雨

大家陆续散去，走向各自的岗位。暴雨仍在肆虐，每当闪电亮起，营地中来来往往的黑影就转化为银色。枪炮声不时让位于雷声。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千余名轻骑兵立马于泥泞之中，雨在他们身边落下。这些人是预备队，可以迅速赶赴任何一段需要支援的阵地。

我最后扫视了一遍混乱的营地，转身回帐。迪昂正惴惴不安地坐在桌边，雨水在他头顶“嗒嗒”地敲打帆布。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人。从东面传来了喊杀声。

我坐回椅子，默默地等待着，思考着，演算着……直到蒂拉出现。她穿着湿透的长裙奔进帐篷，雨水在脸颊和红发上流淌如注。

“您急着找我，主人？”她气喘吁吁地问。

“没错。”我微笑着回道。“帮我写一份作战报告。我本该自己写的，但现在我的眼睛……看不清字迹。”

迪昂似乎更加不安了。“为什么现在写？战斗还没有结束啊！”

“但我觉得有必要未雨绸缪。”我将摆好的纸笔推给蒂拉。“我口述，你来写。”

“快，增援西墙。”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帐篷外咆哮。“快点，快，快……”

“在黑暗与大雨中，我们遭到攻击。”我轻声说，蒂拉坐下来开始提笔记录。炮声和雷声在黑夜中交织，难以分辨。营地西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击声。“敌军的兵力远胜于我方。到处都是枪炮声和喊杀声。马穆鲁克军队倾巢出动，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他们穿过夜色，漫山遍野地杀来。我军兵分三路迎战，由于人数不足，防守十分艰难。唯一的退路是条狭窄蜿蜒的小道，因而撤退显得更加危险。”

蒂拉落笔越来越快，笔尖与纸张摩擦是发出的“沙沙”声给人一种奇特的慰藉。

“我们被困在雅法城外的营地，大雨滂沱。”一队骑兵溅起水花从帐篷附近奔过，向北而去。“我们尽全力坚守营地，所有人都在奋战，最后全军覆没。”

蒂拉猛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

“就这么写。”我站起身，挤出一丝安心的微笑。“蒂拉，在穆斯林的土地对着耶稣祈祷会有用吗？”

女仆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细微而迷茫，仿佛快要哭出来了。

“祈祷吧，蒂拉。”我说。“祈祷你手中的这张纸永远不会被送出去。但假如事态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你必须立刻跟着迪昂离开，将作战报告递交给拿破仑。”

“不。”迪昂喊道。“我要留下来战斗。”

这不是他第一次抗议了，我并没有理会。“蒂拉，还记得那个一对一决斗选拔王者的故事吗？”

女仆点点头。“嗯。”

“那些弱者宁可相信谎言也不愿接受事实。他们沉浸在幻想中，拒绝认同被强者击败的自己，所以他们永远是弱者，永远无法改变现状。”我低声说，快步离开了帐篷。

十二名由内伊精挑细选出来的骠骑兵守在外面，其中一人牵来我的马，一边躲闪着草莓扬起的蹄子，嘴里骂骂咧咧。

我向那人道了谢，翻身上马。“各位，如果战事对我方不利，请护送帐篷内的人离开，顺便把那个叫克丽奥的埃及女孩也带走。”

“开火。”我听见有人在黑暗中嘶喊，一发炮弹划过夜色，橙色的光痕标示出坠落的轨迹。马儿发出惊恐的嘶鸣。

我拨转马头，向等候多时的预备队疾驰而去。

里昂迎了过来，胯.下是一匹黑色的骏马。“敌人突破防线了？”他焦急地喊道，努力让声音压过战场的嘈杂。

以光之名，以日光之名，辛多雷，敌人就要突破防线了。我发觉自己竟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句歌词，差点笑出声。

“还没有。”我耸耸肩。“从枪炮声判断，马穆鲁克军的主力在东边，我知道有条隐蔽的小路，可以绕到敌人的背后。”

“可你打算派哪支部队迂回？”里昂大声问。

“就你身后那支。”我隔着雨幕喊回去。

“没有了预备队，敌人突破环墙和尖桩怎么办？”

“那战斗会继续在营地间展开。”我抬起头，任凭雨水抽打脸颊。“你不觉得这场雨很像马尔格雷夫堡的大雨吗？”

“那时的情况可没现在这么危急。”里昂喊道。

“所以我迂回时会走得比那时更着急。”

里昂笑了笑。“那我们出发吧。”

于是千余名骑兵自南门离开营地，沿着潮湿泥泞的小道向敌军后方的高地开去。队伍不时飞奔，小跑，接着又恢复疾驰……

直到一队黑魆魆的人群迎面奔来，朝我们开了火。那是马穆鲁克军的迂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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