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百里夏荀被暮云从居住的院子里匆匆请来的时候,琉雪仍然还是处在昏睡之中。
放下药箱,坐在少女床边的梨木坐椅上,百里夏荀细细察诊了一遍,不由微微皱眉。
百里夏荀将琉雪的手放回被子下掖好,然后起身,给了凤锦一个眼神示意外面说话。
仲秋就连夜里的星空都透着几分寂寥,皓月当空,星子却如珍珠般散落至深蓝渺远的空中,零散而细琐。
“繁华,你这段时日来是怎么照顾她的?尤其是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事无巨细,一一给我说一遍。”百里夏荀的语气难得严肃,平时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里也终于带了点别的东西。
看着挚友难得一见的严肃姿态,凤锦立马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尤其是遇到绯华郡主和之前通过暮云暮烟之口得知的关于杨府那些婢女的事情,以及之后他在巷子里找到她后的事情。
百里夏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你是说……她曾遇到过绯华那丫头?之后呢?两人还有没有再见过?还有那几个婢女,她们与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有没有还涉及到什么?”
凤锦闻言顿时是沉默不语,而百里夏荀看他这样子便觉事情不妙:“你连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都不清楚,是吗?”
凤锦没说话,但熟知挚友的百里夏荀确实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一双眼眸中有不赞同一闪而过,还有几分难言的悲伤,语气也说不上是愠怒还是无奈:“繁华,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啊……”
曾经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如果不是那疯狂到几近寻死的举动,他真的不知道凤锦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是喜欢,凤锦却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知道,只能看着对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难过却又只懂得找他;说不喜欢,可又因着她的死几近疯狂,那内心的荒芜与悲凉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她这是受了刺激,暂时封闭了自己,一定要说的话还是心病还需心药医,”百里夏荀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回去理理今日的行程,看看能不能空出几天的时间来专门陪着她,至于你……”
看着挚友一副沉闷的样子,百里夏荀顿时就无奈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你还是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先去把我问的问题给弄清楚了再回来吧。”
说完,百里夏荀就回屋去把药箱提了出来,也不管凤锦,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摊上这么一个缺心眼的好友,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把人家姑娘给治好,说到底,这也算是凤锦照顾不周之过了。
秋叶微凉,曦光渐晓,荷塘里的菡萏已经落了满塘,旧叶也早已枯黄风过如浪。
“琉雪,今天感觉怎么样?”
百里夏荀看着眼前安静美好的少女,很难想象七日前对方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夏荀哥哥,你又来了啊。”琉雪看着百里夏荀,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忘。
她记得白叔,记得百里夏荀,记得暮云暮烟,还记得很多很多。
她知道白叔是这里的管家,百里夏荀是医治好她的医师,暮云暮烟是她的丫鬟,还有圣洁的菡萏,阑珊的繁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处,总是空落落的。
“琉雪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吗?”
百里夏荀一边问,一边在琉雪身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下。
这几天琉雪的情况显然有些好转,期间凤锦有来过一次,只不过情况却是惨不忍睹。
这个惨不忍睹不是说凤锦受了什么伤,而是琉雪一看到凤锦几乎是瞬间就又陷入了之前的状态,直到凤锦走后才堪堪恢复,只不过却像是选择性遗忘了凤锦的存在似的。
“生辰?”琉雪眨了眨眼,想了想,才缓缓得吐出一个不确定的时间,“应该是在初雪的那天。”
毕竟她以前的生日都是这样过的,哪一天初雪到来,哪一天爹爹就给她庆生,从不在一个固定的日子,好像掌握她出生的不是时间,而是雪似的。
“那还有好久啊。”
百里夏荀轻声感叹,越是与琉雪相处,他便越有一种倾雪复生的错觉,思绪便也不由飘远了些。
第一次见到倾雪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他依然还记得,少女刹那闭月的眉眼。
那似乎是在立夏之日?他前往药铺取味存货无几的药,有几缕清风徐来吹开少女的面纱,即使只有一瞬却足以惊艳了他的世界。
“店家,当归、茯苓各一钱,枸杞三钱。”
少女声音温柔地如冬日的轻雪,轻轻落在人的心上,化了,只余下一片春水。
他那时尚不懂得何为情动,只觉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回去后便给自己好好诊了次脉。
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好笑。
他与凤锦也算是所谓的两小无猜,两人一个是朝臣之子,一个是皇室子弟,却皆是对朝政不上心得很,他的志向是成为神医,而凤锦的志向是远赴疆场,如今两人倒也算是得偿所愿。
再一次见到她,也正是在凤王府里。
那日凤锦急急忙忙地要他去府中救治一个人,他问什么,凤锦都不说,硬是先把他拉了去,直到见到了人他才恍然惊觉,原来竟是那个与他在药铺有那一面之缘的女子。
她中了一种很罕见的毒,名为烂柯。
“烂柯”取自古籍中“樵人观棋,回首忽觉百载已逝,斧已烂柯”一典,而中毒者生机将在短短十日内尽数流逝,症状却只是正常的昏睡不醒,人外表也毫无变化,从某种意义上倒也和乎此说。
烂柯毒极为罕见,因此那时他也是觉到事情难办之处,不过倒也不慌。
看这症状他便明白中毒尚且不深,于是便立马疾奔而回取了那株极为宝贝的千秋,拿来救她的命。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许是医者仁心,许是情愫暗动,但人终归是要救的,毕竟凤锦所托,他既已应承,就断没有推脱之理。
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倾雪,倾落的倾,冬雪的雪。
凤锦门下唯一的女客卿,聪慧过人,识得大体,颇有远见,实为上佳的谋士。
那时他就觉得,这真是个难得的女子。
后来,初雪稍降,外敌来犯,凤锦请命前往平复战乱,他身为太医同去,而倾雪则作为军师与他们一同前往。
不过短短数月,倾雪的智谋似乎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凤都,就连当今天子都有所耳闻,再加上凤锦的软磨硬泡,这才取得了一同前去的资格,说是军师,但实际上天子也不过是把人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故此还派了一名享誉的军师前往。
只不过后来倾雪却没有让他们失望,在那位军师被敌军暗杀之后便很快安定了军心,并且用一场场大捷来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而这一证明,就足足蹉跎了两个月。
期间凤锦与倾雪之间情愫暗生,而他却一直不明白自己心底的苦涩。
所以啊,有的人或许就是天生与这些情爱之事无缘,往往错过,再寻不得。
那日,她战死的消息传来后,他其实是不信的。
他怎么会信呢?
记忆中的那人温柔如一片轻雪,似乎是合该踏着漫天霜雪而来,却又怎会被这场暮雪埋葬?
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当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阵心悸,直到那时他才确定,那个温柔如轻雪的少女,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被暮雪埋葬在了大火之中,连着数万敌军,尸骨无存。
其实,说是尸骨无存也不对。
可是那么大的火,尸骨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又如何认得出谁是谁呢?
也是在那一刻,在永远失去那个少女的那一刻,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对她的情谊,只不过一切都已经太晚,他早已迟了一整个春秋,也再没有了下一个春秋。
“夏荀哥哥?”
琉雪的轻唤声和着一缕清风吹散了回梦,他笑了笑让她安心,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能将一切放下。
毕竟像他这样迟钝的人,这世间该是凤毛麟角吧。
“等到琉雪生辰那天,为兄就给琉雪一份惊喜,如何?”
百里夏荀笑容温柔得看着琉雪,一身白衣明净宛如仙人。
“惊喜?”琉雪眨了眨眼,寻思着时间也快了,便也愉悦得点了点头,语气难免雀跃,“那说好了哦。”
——“那说好了哦,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百里夏荀发现面前的少女似乎总有让他想起过去的能力,只是那个说好要回来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嗯,说好了。”
光阴骤逝,白云苍狗。
天气已经开始向冬季转变,琉雪的病情也彻底稳定了下来,再见到凤锦也不会出事,只是偶尔还是会认不出人来。
许是冬日将近,宫中最近开始筹备冬祭
往年的冬季都是由一贵女身着祭衣在揽雪台上于初雪中翩然起舞,用以向神灵祈福,而今年自然也不外乎此。
身为南宫家的独女,南宫琉雪有幸参加了几次贵女们的聚会,虽说多是攀比羡嫉,但也不乏真正值得相交的,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桐就是一个。
而这次被选中跳祭舞的贵女,也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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