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蜓（梦的延续）④

（夏至，周三）

「啊~……哈——」靠在柜台前枕着下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继春困之后又是夏眠了，所以夏季往往又被称为午睡的季节。

太过真实以至于全身都残留有那种夜路中奔跑的感觉。

过了平时的时间，今天或许不会来了，因为自己多事的那番话去了学校也说不定。虽然不至于后悔，望着因安静而显得宽敞的咖啡店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萤雪根本没有帮忙的理由，说来我们不过是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其中一方已经将绝大部分记忆丢失。

依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只是一旦想要去理解只能更近一步接近，想要接近她会渴望回想起过去，然后会渐渐对一切产生混淆，甚至就连回想起的部分也变得不敢确信，会从最根本的部分开始动摇，索性不愿回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矛盾变得如此明晰。

『——她在你面前出现日益频繁，越来越融入你的生活。』

「就算是这样也……」不经意看向窗外，闪过一个身影。

难道直到刚才他都一直在观察我。推开店门冲到外面：「——停下！！」

对方的身影眼看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

「魂淡——！」

奋起直追。

「叫你停下！」不信追不上。

「……」

对方见我狂奔起来也一言不发全力撒开步子逃跑，势必要分出高下了。

……

追逐一直持续到河边，双方继续沿着河岸奔跑，彼此的速度都有所下降，但是距离一点一点在缩短。总的看来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稍稍优于对方，大概因为对方还处于长身体的年纪。

「哈……哈……哈……」

「呼……哈……呼……」

心脏几乎要突破胸腔。

「不……不行了……」

「……肺……肺已经要融化了……」

「……可、可恶……好想蹲下……」

我弯着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落进泥土。

大热天里这么跑简直像在游泳，这么一想有种直接跳进河里的冲动。如果要继续追除非给一定好处否则休想，只是对方的情况并不比我好到哪里。

「为、为什么要跑……？」

「可恶……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家伙体力会这么好？！」少年一脸不甘的望着我。

「……大概每天早睡早起的缘故？」

话题似乎不应该往这样发展，我们都沉默了。

「……」

「……」

「关于之前说过的话，真的很对不——」

「——等等！我最讨厌那种喜欢把自己打造成悲情角色的人，尤其是只有男人和男人的时候！」小拓伸出手制止了我要说的话。

「……」

「那让你讨厌，真是抱歉了。」

「这算什么，听上去有点恶心呐。」

我苦笑着在河岸边坐了下来。

「不管有什么理由，JASMINE的重大决定向来都是通过商量达成一致的！」小拓郑重其事的说着也坐下来。

「我……」

有点不可思议，再度给我选择的机会时内心的担忧消除了，不再想顾虑，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平静。

「只是我不可能接受一些无聊的理由，不然的话给我咬紧牙关！」

「被说教了呐。」深吸了口气，「我认错，之前是一时发昏说错话，请原谅我！」郑重其事的低下头。

（是的，当时是自己情绪失控……）

说服了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那番毫无根据的话所困扰，对两名还未成年的孩子作出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幼稚可笑的举动。

「一定答应我……千万不能有事，你们要保证出勤率顺利毕业，不管高考结果怎样，然后顺利（结婚还太早），唔……总之一直健健康康生活下去，一直赖在JASMINE也好。」

我望着处在涨水期的勿忘我河有些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

「你得了老妈子病么……咳，只是偶然在学校听见JASMINE重新开张的传闻来确认一下。」小拓点燃了烟。

「唔……」

「我和小茜最不甘心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要知道那里一直是我们唯一的——吼啊！说出口太他妹羞耻！」

「我会让茉莉姐留下的一切存在下去。」

对自己来说同样，那里已经是归宿，或许对我来说更是支撑现在一切转动的理由。

我们俩无言的在河边吹着风休息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我忘了，出来时忘记锁门。」

「……」

变成和小拓两人快步返回咖啡店。

「喂，是不是真的……听到商店街里的谣传，JASMINE多了一位新来的服务生，是位顶级美少女，有家伙似乎还企图尾行找到她的住处。」小拓一脸严肃审视着。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种事倒是传得挺快。虽然不甘心，说不定咖啡店的营业之所以能够逐渐回到正轨绝大部分是那家伙的功劳……不对，她只是负责接待而已，主要营业工作明明都是自己在做！

铃铛响起了欢迎光临的活泼声音。

「呵呵嘿嘿……」

「感觉怎样，店长不在这是我试制的，不知合您口味吗？」

听见了那清亮特别的声音。

「呵呵嘿嘿，好香，这是小雪第一次的嘿嘿……」

刚推门走进咖啡店便听到了陌生男人有些猥亵的笑声。

身穿JASMINE服务生制服的少女恭敬地站在一名男性顾客前，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和观察虫子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后者双手捧着咖啡杯一脸沉溺。

「竟然是——」

少年显然受到了巨大冲击，一时卡在门口。

「今天多亏有你在。」我看着她也只能说出这种类似犒劳的话。

总觉得因为看到她而松了口气的自己有些没出息。

「欢迎光临。」带着营业式微笑的服务生朝我们走过来。

「啧，遣词错了吧新人，应该是欢迎回来！」

小拓立刻板着脸盯着萤雪，似乎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动摇。

「哎呀，原来是这样吗，最近不时看到在店外观察想要进来还以为是顾客先生。」

「咳咕！」

是这样么，没想到他也经历了一番挣扎。

「总——总之在这里工作煮咖啡是基础技能，阿树你教过她吧？」

小拓一脸戒备看着萤雪。

「这一点自问比某些人当初尽心得多。」

「阿树你这叛徒……喂，让我尝尝你煮的咖啡。」

虽然尽可能摆出了前辈姿态，却无法不让人感受到等级差。

「请慢慢享用~这是完全按照夏树教导的做法。」待我们坐定后，萤雪送上来两杯咖啡。

我们多少也受了那位顾客影响抱有一丝期待。

「哼，让专业的人来鉴定一下这味道。」

小拓端起咖啡重重品尝起来，说起来连我都还没机会品尝她煮的咖啡——

「噗——！！」

在这之前身旁的小拓直接将满嘴的黑色液体喷了出去。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泥土的味道！太不可理喻了！」

「待会儿自己去把弄脏的垫子洗干净。」半信半疑的将杯子送到嘴边，香味已经具备，虽然成色稍欠——

干涩的口感就如同砂纸磨过唇舌，口中扩散的奇怪酸涩中夹杂着焦糊味，如果再加一点土腥味，啊，那淡淡的奶腥味可以替代，毫无疑问评价是中肯的。

这样的产物究竟是如何诞生的已无法追究，不行了，勉强咽下一口以后已经不想再加深身体的记忆，不希望自己对于咖啡的感官理解被误导。真的是我教出来的么。

「我说！既然现在人手足够不如分工明确比较好，这样不会打挤，新人只需要接待，是吧阿树，是吧！」

「啊——正好我也觉得里面有我和小拓两人足够了，小拓还能兼顾服务生的工作。」

萤雪微微偏过头，似乎在思考。

「既然店长这么说，就这样好了。」

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还沉浸在品味咖啡产生陶醉中的那位男性顾客。

「添加了最佳调味品所以美味吗……」

……

（五月廿四，周六）

「……」

「……」

如果小拓的归来让我有些意外惊喜，那么此刻的状况已经超过了言语形容的意外范畴。

今天是周末，从不缺席高三课程的佑茜自然和小拓一同过来了。

现在的情况，此刻左手侧站着的是一脸微笑的佑茜，右手侧站着的是一脸微笑的萤雪。

「我们还是第一次这样说话呢，真是让人意外，JASMINE会在外人的帮助下重新开业。」佑茜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这样的微笑似乎从未在JASMINE里出现过。当女生露出这种笑容时十有八九是为了称赞对方是个好人。

「呵呵，并不值得一提，现在我才了解到夏树也不是特别可靠——一直以来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萤雪微微低头，动作与黑白相间的服务生制服搭配得天衣无缝，就连佑茜也不禁愣了一下。

「呵，说到哪去了，我不在期间才是辛苦了，只靠阿树哥一个人的确是勉强了点，这阵子以来你多费心了。」

不够可靠真是抱歉了两位。

客气的相互问候，秀丽脸蛋上微妙酷似的笑意，直觉想到了不妙，非常不妙，不用想也知道是小拓那家伙回去夸大其辞诉苦的结果。

一把抓住了这种情形下准备溜出咖啡店的穆方拓。

「给我老实待在这里。」低声喝道。

已经有了必要时牺牲他的觉悟。分不清是炎热还是寒冷，此时的气氛就用炎寒来形容好了。

「我们一定会专程向萤雪同学表示谢意，即便不再需要『帮忙』也欢迎萤雪同学随时过来玩。」佑茜伸出了手。

「不要紧的，我很喜欢这里的工作，倒不如说愿意为JASMINE付出，也会一直为了这里『帮忙』下去。」

「不管怎样说总会十分过意不去，之前阿树哥需要我们的时候不在，以后我和小拓会全力帮助阿树哥，『三人』一起经营好这个咖啡店。」佑茜收回了手，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依然不会让人觉得生硬的声音。

「我也不会半途而废，因为总是知道夏树在什么时候会『需要』自己。」

不知另外两位怎么看，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夸大其辞。

「毕竟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作为现在JASMINE的『女主人』，我有责任和义务经营好自己家。」

怎么有点像在捍卫主权的感觉呢。

「喂，这句话难道不是有些不妥？」

「小拓，这个时候能不要插嘴吗？」佑茜带着一如既往的亲切表情捋过耳边的鬓发。

萤雪也微笑着，乍看难以区分，但是其中有着本质不同。其中一位偏向本色出演，而另一位则是伪装色，不妙的是伪装色开始褪去，但无论面对哪一方，必定会招来剧烈头痛，最后收拾的必然只有自己。

萤雪将手放在了胸前：「——早已对夏树表明，不管他有任何需求，任何愿望，人家都会满足他，佑茜同学能——」

误会，不，是莫须有冤枉。

「我啊——！真的——很高兴佑茜和小拓能够回来，之前的事是我不好，很感激你们愿意原谅我，不会让茉莉姐的心血白费——」

洗耳恭听，那种让人心跳加速的话语一次也没有听说过。脑海中冒出一句名言：请神容易送神难。

「现在有你们三人看着，即使不怎么可靠相信也能够做到，不是吗？」挺起胸膛站在两道飓风交汇处。

「阿树哥……」总觉得微微撅起嘴的佑茜眼神有些冷。

「是、是啊，培养新人也不错，毕竟我们三人都要上学，只有阿树一个人明显不够，相信很快JASMINE就会恢复过去的兴旺了！阿树是这个意思吧？」小拓似乎也极力的想要补救。

虽然JASMINE从来没有过『兴旺』的时候，在这里的谁都知道，就算以前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也足以应付过来。

「……虽然错过时间，那我代表JASMINE正式欢迎萤雪同学你的加入，阿树哥姑且继续当挂名店长好了。」

小拓看着擅自发表总结的佑茜，看样子还想说最后只能动动嘴，这种时候正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闭只眼天地顿开。虽然比不上新旧女主人对于富商遗产的争夺那般惨烈，总算松了口气，各有退让已是最好的结果，平静的日常才是最宝贵的。

不清楚两位女孩的对抗心理是如何产生的，在我看来完全没有理由，难道是佑茜误会了小拓和萤雪。

夏季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大概是天气太热导致心情烦躁的缘故，佑茜总是透出一股『不能输给这名新人』的奇怪劲头，或许对于那两人来说，萤雪始终是入侵者，坐着的那个位置原本属于自己重要的人，穿着属于她的制服，硬生生在属于原本四人的归宿中占据位置的外人。

同样四个人的晚餐，久违的周末。

但是有什么本质改变了，却还保留着拟似的躯壳，无法奢望的依靠大家努力维系着。

小拓和佑茜回去后，接下来萤雪也将独自一人回去。我依旧只能将她送出店为止，望着天空中孤零零悬挂的满月，那股未知的不安不受控制的涌上来。

「关于你来咖啡店帮忙，铃有说什么吗？」

无法区分混乱的记忆，那名同样让我捉摸不透的少女没有给任何机会，感觉得到跟她并非毫无关系的，甚至……

「铃从来都会支持我的决定，自从夏树离开以后，从来没有反对过。」

「……」

佑茜回来后，她便模仿佑茜的方式接待。无论模仿得再怎么像，自己十分清楚，她面对任何人交流时并没有抱着想要沟通的心态去说出那些看似平常的对话，而是将已经记住的往来对话单纯念出来而已，不带任何情感的让人感到一种无望的缥缈，如果用不恰当的比喻——从未将那些顾客当作生活的个体在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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