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刀堂（一）

魏无羡和故重追了好几条街，竟被他甩得不见人影。

暮色降临，街上行人也渐渐稀稀落落，他一阵牙痒:“岂有此理。这孩子真是岂有此理!”

故重打趣道：“还不是你，干嘛吓唬那孩子。”

魏无羡一时无语：“我，我什么时候吓唬他了……”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愠怒的声音从前方长街尽头传来:“说你几句你就跑得没影，你是大小姐吗?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江澄!

魏无羡急忙拉起故重闪身入巷。旋即，金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不是已经没事回来了吗?别念我了!”

原来金凌不是一个人来的清河。

也难怪，上次大梵山江澄就为他助阵，这次又怎会不来?只不辻看样子，这舅甥二人在清河的镇上吵了一架，金凌才独自上了行路岭。别的不提，江澄斥他是大小姐脾气，果真不错。他方オ急着跑，一定是舅舅威胁过天黑之前如果你不回去就要他好看。

江澄道:“没事?活像泥沟里打了个滚，这叫没事?穿着你家校服丢不丢人，赶紧回去把衣服给换了!说，今天遇见什么了?”

金凌不耐烦地道:“我说了，什幺也没遇到。摔了一跤，白跑了一趟。”

江澄房声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下次再乱跑，鞭子伺候!”

金凌道:“我就是因为不想要人帮忙要人管才自己去的。”

江澄讥讽道:“所以现在呢?抓到什么了?你小叔送你的黑鬃灵犬呢?”

被故重赶跑到不知道哪个旮旯去了。魏无羡刚这么想，巷子的另一端，便传来了两声熟悉的犬吠。

魏无羡勃然色变，腿脚自发而动，毒箭追尾般冲了出来。那只黑鬃灵犬从巷口另一端奔来，越过魏无羡，扑到金凌腿边，十分亲热地用尾巴扫他。

魏无羡这一冲，恰恰冲到了江澄与金凌、还有一大批江家的门生面前。

双方僵持片刻，魏无羡默默转身逃跑。没跑几步，只听滋滋电声作响，一段紫色的电流如毒蛇一般蹿缠上了他的小腿。

紧接着一阵绿色的光落在紫电上，紫电不知怎地突然从魏无羡腿上褪去。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面面相视。只有江澄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是她！！！”

这时故重从小巷里出来，看了看地上的魏无羡又看了看江澄，道：“又是你？你这人有没有完？”

江澄死死的盯着故重，此时的故重并没有戴面帘，她的容貌出现在众人面前，江澄一时愣住，半响才开口。

“你！你当真什么都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故重自然不知道江澄所说的意思，但她确实不是很待见江澄这个人。明明上次魏无羡救了他家的修士，现在却和魏无羡斤斤计较起来。

魏无羡不想看见江澄和故重两个人这样僵下去了，只好弱弱地开口：“故重，我没事。”

故重扶起魏无羡就想走，可是江澄不想就这样让故重带着魏无羡这样离去。江澄再次抽出紫电，朝魏无羡袭去，故重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们袭来，一挥手紫电却被她狠狠抽回。

江澄怒言：“我不伤你，你别太过了！”

江澄的话刚说完，故重头突然头疼剧烈。耳边还不断传来神秘声音，声音有男有女，有老又少。

“温炽菱，替我报仇！”

“替我杀了他！”

“杀了他，给他们报仇。”

“故重，杀了他，替我报仇！杀了他！”

一阵眩晕，故重突然没有了直觉。

江澄找到一间空房，把故重安顿好后，便将手里的人扔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条黑鬃灵犬跟了进来，坐在门边。魏无羡两眼都紧紧盯着它，防备它下一刻就扑过来。回想方才短短一段时间内是如何受制于人的，心道，江澄对该怎么治他真是了若指掌。

江澄则慢慢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半晌，两厢静默无言。这杯茶热气腾腾，他还没有喝一口，忽然把它狠狠摔到地上。

江澄微扯嘴角，不知是笑是嘲:“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魏无羡诚恳地道:“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

江澄轻声道:“你果真是不知悔改。”

他们从前对话，经常相互拆台，反唇相讥，魏无羡不假思索道:“你也是一般的毫无长进。”

江澄怒极反笑:“好，那我们就看看，究竟毫无长进的是谁?”

他坐在桌边不动，喝了一声，灵犬立即站起!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边都是它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在外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便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

“师姐，救我！！！”

忽然，江澄侧目道:“你叫谁？”

魏无羡三魂七魄丢得七零八落，根本不记得方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什么人，江澄斥退了灵犬，这才勉强回魂，呆滞片刻，猛地扭过头去。江澄则离开了座位。

他腰边斜插着一条马鞭，他将手放在上面，俯身去看魏无羡的脸。顿了片刻，直起身来，道:“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你。她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登时明白，刚才他无意中脱口而出、叫了谁的名字。

江澄森然笑道:“上次在大梵山，她那般护着你，怎么？转瞬就忘记我是谁了？敢那样和我说话！？”须臾，他又改口：“不对，她和你一起坠入悬崖，消失了十六年，不仅名字换了，就连性格都变得不一样了，难道不是真的中了什么邪。不过这样也好，当初玩弄几具傀儡，这下也便是给她教训了。”

他言语刻薄阴毒，句句似褒实贬，意有所指，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注意言辞。”

江澄道:“我从不注意这个，难道你没听说?更何况，她温炽菱这是咎由自取。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和你一起练什么傀儡。”

魏无羡道:“江澄！你话给我放好听些！当年要不是阿菱她把你从莲花坞救出来，现在你还能在这里说话吗？”

江澄道:“你也知道当年啊？你也好意思说！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陵怎么说的？”

魏无羡神色立僵。

江澄反将一军，神色又愉悦起来，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全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

魏无羡猛地抬头与他对视:“我没忘!我只.....”

江澄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没关系，你可以回莲花坞，跪在我父母灵前，慢慢地说。”

魏无羡平定心神，思绪急转，思索脱身之策。他虽然做梦都想回莲花坞，可想回的，却不是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莲花坞!

另一边故重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泛起冷汗，脸色也十分的难看。

“你太残忍了……你太残忍了……”故重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江澄看向床上呢喃的人，道：“她不会真的中邪了吧？”

魏无羡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也不知道这十六年来温炽菱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刚见到温炽菱时，她就已经不记得事了。

“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江澄深信不疑：“忘了？”什么意思？忘记她十六年前的所有吗？包括不夜天吗？江澄继续道：“你真的不知道？”

魏无羡摇头。

“不要！！！”突然一声故重从梦中惊醒过来，魏无羡和江澄看向突然坐起来的故重。

江澄倒了杯水递给故重，故重迟疑了一会，接了过去。

魏无羡担心的问道：“你没事了吧？”

故重摇头，陷入沉思。

刚才出现在脑海里的场面历历在目，白衣男子自刎、屠村、弑友，一系列重现。但唯独一样很奇怪，她没有看清楚她梦里的那个女子是谁。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金凌在外喊:“舅舅!”

江澄道:“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你过来干什么!”

金凌道:“舅舅，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江澄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刚才骂你半天不肯说，非要现在说?

金凌怒道:“就是因为你刚才一直骂我我才不说。你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

江澄打开门道:“说了快滚。”

木门一开，金凌便踩了进来，他已换了一件白色的新校服，道:“我今天的确是遇到了很棘手的东西。我，遇见了温宁!”

江澄瞳孔骤缩，手按到了剑上，余光瞥向故重这边，似乎是在试探故重的表情:什么时候?在哪里?”

故重手里握着江澄递过来的杯子，对于刚才的那个梦心有余悸。

金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向南大概九里，有一间破房子。我本是听说那里有一桩灭门惨案才去的，谁知道里面藏着一具傀儡。”

金凌说得煞有介事振振有词，魏无羡耳里听着，却句句都是大瞎话。温宁会不会在这里出现，他最清楚不过，他根本没有召唤温宁，温宁的藏匿之处也肯定不是清河。

江澄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金凌道:“我也不能确定，那具傀儡行动极快，我一进去他就跑了，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但是听到了上次大梵山他身上的铁链响，才猜想会不会是他。你不骂我，我回来就说了。”他刚想往里探头，江澄气得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房门，隔着门道:“回头再跟你算账，快滚!”

金凌“哦”了一声，脚步声远去。见江澄转身，魏无羡忙作出一一个糅杂了“大惊失色”、“秘密被拆穿”、“怎么办温宁被发现了”的复杂表情。江澄素知夷陵老祖与鬼将军常同行作乱，原本就怀疑温宁在附近，听了金凌的说辞心中已信了六分，加上魏无羡的神情，又信了两分。再者，他一听到温宁的名字就火冒万丈，气冲上头，哪里还有空怀疑。他胸口快被戾气撑爆，扬了扬鞭子，抽在魏无羡身边的地面上，恨极了:“你真是上哪儿都带着这条听话的好狗!”

魏无羡维持表情不变，状似气急:“他早已是个死人，我也死过一次，你究竟还要怎样？”

江澄拿鞭子指他道:“怎样?他再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当年他没灭成，很好，今天我就亲自灭了他。我这就去把他烧了，挫骨扬灰撒在你面前!”

他摔上房门扬长而去，去大厅嘱咐金凌:“你把他给我看好。他说什么都别信，都别听!不要让他发出声音，要是他敢吹哨子或者吹笛子，你直接砍了他的手。”

金陵见江澄只说让他看着“莫玄羽”，对于还没有发落的故重，问道：“那跟莫玄羽一起的那个人呢？也要那样吗？”

“她？”江澄冷哼了一声：“只要他不走，她自然也不会惹事。”

金凌满不在乎道:“知道了。看个人我还看不住么。舅舅，你跟那死断袖关在一起做什么，他又干什么了?还有那个断袖身边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江澄道:“这不是你该问的。记着看好，回头不见了，我一定打断你的腿。”问了几句具体位置，带了一半的人手，这便去追并不存在的温宁了。

多等了一阵，房门又被打开，金凌的声音传来:“你去那边。你，去旁边守着。你们站在大门口。”

诸名门生不敢有违，一一应是。须臾，房门被打开，金凌探进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魏无羡坐起身，他举起一指竖在唇前，轻轻走进来，把手放在紫电上，低声念了一句。

紫电认主，江澄应该给它认过金凌，电流瞬收，化为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落在金凌掌心。

金凌小声道:“走。”

魏无羡上前拉起故重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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