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长安的第二日清晨,早早起床的艾丽莎带着儿子去挨个敲门,将睡得死死的大孩子们全部喊醒,准备好实行已然策划周全的旅行日程表。
今天的第一站便是帝宫——由帝皇玄天真武的七座宫殿改建而成的世界上最古老、最庞大的博物馆。
若从远方望去,宏伟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幢宝塔的立方尖顶,而位于长安城中央的帝宫博物馆则是这方尖顶之上的夜明珠,璀璨而夺目。
赶上城内的某趟公车后,小小的赛尔坐到妈妈的腿上,紧贴着窗户望向西北方向隐约可见的帝宫博物馆。
小家伙大致明白了那位帝皇的喜好——帝都长安也像是依山而建,整体形状恰如呈立体圆锥的晨星旧城,远远观之,同样好似一座巍峨厚重的高峰。而帝宫,就是高山那最为醒目的顶峰。
长安城内的公车一律按照规定沿着笔挺的大道直行,将乘客于坊与坊之间直线传递,以确保城内交通的流畅与稳定。
倒过一班公车后,众人眼前的帝宫方位已由西北转向正北,只需乘完这趟班车,他们便能到达此次旅行的目的地——长安城帝宫博物馆。
公车上的赛尔仍有些失神。昨晚,小家伙于坊内的市场自顾自地行走了老半天,直到艾斯特到他面前呼唤,才将仿佛陷入魔怔的赛尔从无尽的飘忽中拉回现实。
之后发生了什么,赛尔已记不清楚。
而现在,于公车内凝望北方帝宫博物馆的小家伙陡然察觉:从进入这座古老的帝国中央以后,似乎一直有什么在呼唤着自己,让自己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感到熟悉、感到亲切,却又心生排斥、乃至恐惧。
赛尔真想将心中的这些尽数告诉母亲,告诉艾斯特,告诉李依依他们——可惜小家伙做不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阻止他将内心的感受表达而出。
伴随播报员温馨的提示音,公车终于驶入帝宫博物馆的站台,几乎所有的乘客共同涌向车门的出口,一时间好不拥堵。
“啊…”从公车挤下来的舒展起酸乏的肢体,望向来时的南向道路,发出满是惊异的感慨,“原来路面都是倾斜的唉?”
“对啊,”被颠簸出一身汗的陈应龙小口喘息,“刚一直是上坡。你坐着倒还好,站着是真难受,可真把我给颠坏了。”
“不说那些咯,”艾丽莎紧紧拉住儿子的手,最后走上站台,目送公车离开,“我们赶快过去吧,还要用信用点换置通行的门票呢。”
正想往帝宫博物馆售票处赶去的艾丽莎忽然感到与儿子牵着的手被攥得生疼,怎么都迈不开步子——赛尔正紧紧握着她的手,死死地伫在原地,不愿意移动分毫。
真好像,他在恐惧着什么。
“怎么啦?”手上吃痛的艾丽莎慌忙看向儿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觉察到异样的大孩子们也调转方向,朝赛尔的位置赶来,投往关切的目光与贴心的问候。
“头…头痛…”一阵头晕目眩,赛尔的话已说不清楚,“好难受…我…”
不等他把话讲出,紧握母亲的手已经松开,小小的孩子没有给艾丽莎任何反应的时间,于猝不及防中轰然倒地。
摔倒地上的他已经看不见、已经听不清,只能感受到迷离眩目的光晕与模糊不清的话语,以及母亲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音。
好累啊,闭上眼的赛尔再感受不到母亲与朋友们的焦急,只想放飞自己杂乱的意识,于帝宫旁的街道上好生休息。
当束手无策的艾丽莎紧抱赛尔号啕大哭之际,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的救护车已驶上大路,朝帝都博物馆的方向飞速赶来。
……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患病的状况,”走出急诊室的医生耐心同焦虑的木精灵母亲解释她儿子现在的情况,“就我们的观察…他只是在睡眠。”
“睡眠?”艾丽莎擦去眼角的泪珠,难以置信地抓紧医生的双臂,“只是想睡觉吗?”
“是的…”医生向后倾斜身子,示意激动的母亲将手松开,“单从目前观察到的症状推测,可能是因为他最近连续熬夜,缺少睡眠所致…”
“不可能,”松开手的艾丽莎瘫倒在医院的椅凳上,连连摇头,“昨晚他睡得可好了…今早刚醒的时候,赛尔还精神得不行…”
“阿姨,你别着急,”陈应龙与艾斯特赶上前小声安慰着近乎虚脱的艾丽莎,“我们先和医生慢慢说…”
“是的,我想和你们外确认一遍之前所通报的情况,”医生招呼护士取来病历与签字笔,做起相关的记录,“他昨晚休息得很好,这一点没有问题?”
“是的,”艾丽莎先捂住脸,再哽咽出自己的记忆,“我看到儿子睡着才睡下…今天早晨还是我将他叫醒的,他睡得可乖了,很安稳…”
“您先别着急,”医生叹口气,他很能理解这位母亲的心理,“我们得慢慢地说。”
“你,”医生充满询问之意的视线从艾丽莎转向艾斯特,“你在拨通急救电话后,曾与医院说过他昨晚的某些异状?我想与你再确认一遍,以保证无所谬误,好尽可能快地弄清楚病因。”
“是的,”艾斯特在艾丽莎身边坐下,抬头望向医生,神情忧心忡忡,“大致昨晚八点,赛尔他在我们所住客栈附近的市场内忽然走神,在里面自顾自地走动,听不到我们的呼唤,即使我上前作手势,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这么…奇怪?”医生停下笔,他有些吃惊,“你们没想过联系医院?他那样的症状可很不对劲——”
“没有,我咨询过魔网,”艾斯特摇头,她冷静地回复医生,“魔网那头的医护人员告诉我,赛尔的状况很正常,毋须担忧。”
“他以前有过类似的…忽然走神的情况?”看到木精灵母亲的情绪似乎平复,医生再度询问起她某些患者的状况,“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有,但我没留意,”艾丽莎流出自责的泪水,“若是我早点带他去医院检查,也不会…”
“您不要着急,”医生停笔,拍拍年轻母亲的肩,“他的身体状况很好,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我现在怀疑,或许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精神?”艾丽莎激动地蹿起来,“不会的,不会的…赛尔他可乖了,不可能——”
“只是猜测,您不要激动,”医生示意她冷静好情绪,“他现在的状况很好,不需要待在急诊室,您先去处理下相关手续,将他转入普通的住院病房吧。”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请联系护士站的工作人员,”医生微鞠一躬,转身离去,“我需要继续去工作。”
轻轻的踏步声逐渐远离,预示着医生已从平复好内心波澜的艾丽莎身边离去。
同行的孩子们赶忙上前,试图用言语安慰赛尔的母亲。可惜七嘴八舌的他们却怎样都说不出个所以,最后只能干瞪眼干着急。
还是艾斯特与陈应龙最为冷静,迅速安抚好其他人不安的躁动,带着大伙陪同艾丽莎前往办理急诊转住院的手续。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夕阳已然西斜,时间已到下午。艾丽莎为病床上的儿子拉扯好被褥,看着显示器上平稳的心率,倾听儿子平稳的呼吸,内心起伏不定。
现在的她没有想别的,只希望儿子一切安好,只希望儿子安然无恙。
……
深夜,一班公车从机场离开,直直前往长安城的大门。
公车上,一位壮硕的老人正看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城市,于凝视中发出难以捉摸的叹息。
好久没有来过,感受公车的颠簸,他心中的想法更为复杂:好久,是有多久?
一百年?两百年?更或者…三百年?
轻轻将手搭上胸膛,老人摩挲起挂在脖颈上的那样东西,似乎是在自嘲:毕竟从梁朝灭亡之后,他就再未进入过长安。
现在的长安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过去的长安是什么模样,他再想不起。曾经熟悉的长安,现在不过是座陌生的城市。
若非林思行真切的恳求与治病的需求,他万不会来这里回忆以前的日子。
当公车驶过城墙、进入长安的瞬间,他仿佛回到过往——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苍茫六百年的岁月里,长安总是熠熠生辉,从未改变过分毫。
他并不知道,在自己进入帝国古都的刹那,长安博士院下属医院的一位幼小孩童从病床坐起,用最为幽冷的眼凝望正南、凝望他所前来的方向,杀意四起。
重新躺回病床的孩童合上双眼,他已能感受到那样失落许久的宝物究竟位于何方——如能将它夺回己手,复苏的日程自可大大提前,再不用困窘于此,成日担惊受怕。
敲定主意的孩童闭上眼,默默酝酿起自己的计划。
……
翌日晚间,由万里之外的康曼回国的老人林思行,终于到达长安。在这座古老城市的月光里,他终于再见到那位心心念的老东西——祖贤,祖仲良。
“真巧,”林思行伸出手去,脸上挂满笑意,“这趟巴士足够准时。”
“你在格威兰待得太久,”老人与对方握手之时,仍不忘笑呵呵地摇头,“我们不说它是巴士,只把它讲作公车。”
“都一样,巴士、公车,”林思行松开手,拉着自己的行礼跟上老人的步伐,“都一样。”
很快,二人便走入早已预定好房间的旅店,四目相对,久久不能言语。
“你呢?”将行礼放好的林思行在床沿坐下,抬头看向站立着的老人,“堂而皇之地行走于长安的大道,就不怕为那些崇拜者所辨认而出?”
“没什么,”老人平静地摇首,“早已无人记得我的模样。”
“或者说,没人记得你现在的样貌,”林思行笑了,“你最后留下的照片是何时?签订《四洲条约》的那次?”
“没错,”老人打开客房的门,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我的长相已变化太多,早没人能认出我究竟是谁——”
“除了我,”林思行将他的话打断,“我还认得你,你也还认得你。”
两人先是沉默,而后共同道出那个足以震撼共和国的名字:“祖贤,祖仲良。”
沉默,沉默无言。
“时候不早,”祖仲良走出客房,欲将房门合上,“你早些休息。”
“是啊,”林思行的声音似在自嘲,“早些休息。”
门已合上。
等待,等待,独坐客房的林思行在等待,他在等待时机的成熟,他在等待时间的到来。
午夜的钟声在他心中的敲响。
他站起身,将门反锁,将窗户紧闭,将行李箱打开。
盯住行李箱夹层内的魔晶,他知道,现在已是时候了。
狂乱而极速的低吟由他的喉咙里嘶喊而出,将魔晶内的能源抽取一空,在他老朽的躯体上构建起别样的奇迹。
“防护系,通过。”监测到老人施用魔法的魔网给出他明确的信息,肯定了他施法的合法性。
“毁灭系,否决!即刻停止实施!”老人第二度地吟唱很快引起魔网的警告,“请即刻停止实施——”
吟唱声戛然而止。
“请勿于公共场合施用毁灭系古魔法。”魔网最后的警告传来,而后关闭,恢复寂静。
林思行却不在意,他已将一切完成:莫名之矛的魔力已附着至他的躯壳,只需最后一声吟唱,即可完整释放。
到时,老者露出阴恻恻的微笑:一切,究竟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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