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街道染上了厚重的光晕,老人漫步在这泛着黄光的块块砖石之上,不觉茫然四顾,欣赏起夕阳下的城市风景。
相比二百余年前,这里已改变许多,再没有低矮的水泥砖房,全建成高耸的高楼大厦。
独自在街道散步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熟悉的故乡早已不是定远,除却像他一样的老家伙,这里的居民更习惯称它为丽城。
他还记得以前的定远是什么模样:片片低矮的水泥房并列于街道两旁,肮脏路面布满洗不净的灰尘与淤泥。或许偶尔有三两座刷过漆的小区掺杂其间,倒显得格外醒目。
现在的丽城已完全不一样,幢幢高楼按区域划分规整排布,路面宽阔整洁。行人匆匆而富有秩序,他们的步伐所经过的地段再找不到旧日的简易民房。
老人还记得过去在消失的老旧街道跑动的日子,他就是在那样落后的环境里成长,并且结识人生中最重要的的两位朋友。若无战争爆发,他也许会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演奏家,在闲暇的时光里吹吹竹笛、弹弹古琴,享受音乐带来的宁静美好。
可惜造化弄人。
原本沉醉声乐的年轻人在普洛斯挑起的大战中失去自己的双亲,愤怒的他为血国仇家恨,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兵士的行列中去,成为举世皆知的英雄人物。
他最难忘的还是那两位于学院相识的朋友:迦罗娜与林思行。
比他小上几岁的林思行是钻研真理学的天才,而混杂人与金精灵血液的迦罗娜则是他们二人的声乐课老师。
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只需努力学习,准备在未来给共和国未来的建设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以前哪…”驻足于教务中心大楼前的老人仰首感慨,“只得教书育人的老师,却没引导思想的教习。”
没错,现如今的共和国已没有老师的称谓,只有统一的标准职务:督学与教习。
想到此处,老人摇着头踏入丽城教务中心的大楼,准备查询有关那孩子所在的信息,并准备申请一些手续——
特别旅外教育的手续。
推开大门的他先接入魔网的教务部管理处,向教务部发出申请,静静等待事情进展完毕。
很快,一位负责办理手续的教务中心工作人员收到魔网的通知,将已经由上级与魔网共同批准的文件打印出来。
在看到文件上姓名栏的刹那,他几近呆滞,而后怔怔望向大厅里坐着的那位老人,眼中的热火冉冉升起。
在经受那位教育中心工作人员几近崇拜的眼神后,脸上带疤的老人总算得到魔网的许可,拿到了所需的书面文件,向最终的目的地前行。
由木精灵抚养的人类…老人翻看着手中的几份文件,将平静的目光投向那名孩童的照片。
“左为蓝,右是红…”赛瑞斯·拉克莱斯异色的双瞳吸引着老人的注意,让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左阴右阳?”
很稀奇啊,老人接着往下阅览,他要好好看看这位由木精灵收养的人类孩童,跳级入学的小小天才…
简直和林慎一模一样,摇起头的老人将文件叠好放入自己的腰包,想:难怪祖仲良要让自己去指导教育他。
一想到那位成为变节者的故友,老人的思绪又如波涛般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林慎已经叛国,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变节者。可即便这样,老人仍觉得自己下不去杀手,没法去兑现由祖仲良逼迫而得出的承诺。
他很清楚,祖仲良是故意为之,目的不过逼迫他铲除变节者并夺回神王的本元,以此守卫共和国最大的秘密——魔网的秘密。
他明白自己没得选择:要么坐等林思行吞噬神王的本元,将消息散播;要么在神王的本元被藏匿前找到林思行,将他杀死,终结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可能性。
当他结束这些思索,夜晚的凉风已悄然袭来。临近森林的市区边缘只有路灯与高楼的闪烁光芒,看不到多少行人的匆匆忙忙。
天黑了,地冷了,出来散步的人真不多了。
于萧瑟的寒风中,老人合上眼,做出最终的决定:
杀。
杀了罢。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森林里的村子照亮的时候,赛尔就披上中等学院发放的白袍,穿着睡衣前往清河河畔散步。
不多时,小小的孩子便跃上柳树的枝干,躺倒在上面,于高处感受着溪水边淡雅的清风,好放松自己今日的心情。
前些天的昏睡并未对赛尔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相反的,现在丽城的居民几乎都知道城外的森林里有一位英勇的小孩子——当一众大人沉寂失声的时刻,是他协助伟大的共和国开创者击退可恶的变节者林慎,守卫了祖仲良的平安。
昨天,有很多村民都来探望赛尔,献上数不清的夸赞与祝福,弄得小家伙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今天他打算起的早些,好享受享受许久未有得安静平和的村中氛围。
“呼…”轻轻呼出一口气,赛尔闭起眼在树上小憩,“真的嘛…”
说实在的,赛尔并未有记得自己帮助过什么人…再说了,他还从未动手与别人“切磋”过。因此,小家伙还在疑惑新闻的报导——他真的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帮助过那素未谋面的祖仲良老爷爷。
“孩子?”当赛尔靠在树枝上发呆的时候,苍老而平和的声音蓦然响起,“请问,你是叫赛瑞斯·拉克莱斯?”
当孩童坐起来看向他的那刻,脸上带疤的老人也颇为震惊:若非那对耳朵,他险些误以为这孩子是木精灵的幼儿。
但这并未有什么奇怪。要知道,赛尔可爱的外表一直是他招人喜爱的因素之一。
“我是…”赛尔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脸上带着伤疤的老先生,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与他相似的面孔,“请问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话说得很规整,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若搁在他小时候,可有不少精灵家庭的孩子讲不清楚共和国规定的夏式新话。
“我有些事情想找你聊一聊,”老人的笑容很是慈祥,若无那几道狰狞的伤疤,肯定会更有亲和的力量,“你现在可有时间?”
“啊…”意识到什么的赛尔翻身从树上跃下,小跑到老人的面前,“有的!敢问您是有…什么事情呢?”
“你很有礼貌,”老人欣慰地看着眼前乖巧伶俐的孩童,“怎么出来这么早?”
“呃?嗯…”老人的话叫赛尔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啦…最近大家老来找我,人太多了…”
“你打倒了林思行,对吧?”老人笑着问。
“嗯…”赛尔想了想,跟眼前这位有些面熟的老先生讲了实话,“电幕上是那么讲的啦…但我真的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那样做…”
“你记不清?”老人的眉头一皱,“你真的什么都没记住?”
“是的,”赛尔慌张地点头回答,他感到这位老先生身上突然冒出一股让自己恐怖的气息,“我有时就是这样…会忽然忘掉一些事情…没什么奇怪的…”
“我是局外人。”老人平静地说道。
“嗯?”赛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
“我是局外人,”老人继续平静地解释,“你不必遮掩,也不必遗忘,大可以放心将一切事情与我诉说。”
“我——”正欲表达疑惑的赛尔猛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他感到头部一阵阵剧痛,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老人看着小孩子额头与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耐心地等待着赛尔状态的恢复。他知道,这是魔网插手记忆的典型后遗症。
不过老人依然惊奇无比:他知道,魔网只会对叛徒出手,将变节者的记忆肃清。这小小的孩子并未背叛,那魔网为何?
过了好久,赛尔才重回正常。此时的他浑身大汗淋漓,脆弱的躯体几近虚脱。
“怎么?”老人弯下腰,亲切地询问着晕乎乎的小孩子,“可是想起什么了?”
“是…”气喘吁吁的赛尔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是的…我有些…想到…那些…霖河…”
“霖河?”老人提起了兴趣,“霖河的什么?”
“霖河的…那些事…”赛尔倏地坐到长满青草的土地上,“霖河的…领土…普洛斯…我们…”
“别着急,”老人的语调格外平缓,“慢慢说,普洛斯的什么?我们的什么?”
“领土,”缓过气的赛尔终于恢复正常,他仰头看着自称局外人的老者,将被遗忘的所有全盘托出,“我们是正义的…却和普洛斯一样,夺去了本属瑟兰的土地…”
“还有?”老人知道,这孩子遗忘的东西肯定不止这些。
“还有魔网的讯息,”赛尔颓然垂下脑袋,“不知谁是发件人,但讯息上告诉我,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局外人以外的人…我就会被剥夺共和国人的身份。”
“嗯,没错,”老人闭目颔首,“我是局外人,你只可以告诉我。”
“妈妈也不行?”赛尔重新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老人,“大家都不行?”
“是的,”老人蹲下身,拍拍小家伙的头顶,“你只能告诉我,”看到赛尔的迷茫与颓然,他轻叹口气,“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至少你有我可以倾诉,而我却无任何人可以谈说。”从老人的语调中,赛尔听出几分没落与感伤。
“赛尔!”
焦急的呼唤声让赛尔的注意力转往别处,他赶忙查看魔网中的讯息,懊恼地抓抓头发:刚刚与老先生交谈,都忘了回复妈妈的短讯。
“妈妈…”赛尔想要站起,却发现浑身无力,只得乖乖靠着大树歇息。
“你对我孩子做了什么?”焦虑的艾丽莎有些慌乱,险些误会前来探访的老人。
“没什么、没什么,”赛尔慌张地解释,“妈妈,你弄错了…这位老先生是来帮我的…”
“噢?噢噢!”脸红起来的艾丽莎赶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请您——”
“没什么,”脸上有疤的老人并不在意,只是从腰包中抽出几份文件交给这对母子,“请你们看完这些,再来与我说话。”
接过文件的艾丽莎在儿子身旁坐下,与他共同阅读这份讯息。
当他们第一眼瞟到来访者的信息时,瞬时间陷入呆滞:
赵竹
字无秋
人类夏族
震惊中的母子呆呆看向面前的来访者,恍惚间,他们才想起这老人脸上的疤痕与电幕播放过的影像别无二致。
不等他们继续发呆,老人沉着的声音再度响起:“继续看吧。”
被老者点醒的母子继续浏览文件,终于,他们在末页看到一行让自身彻底丧失理智的文字。
“特别教育?”艾丽莎失声大喊,“旅外教育?”
“没错。”老人点头。
“由你指导?”艾丽莎不敢相信文件上书写的一切。
“是的,”老人点头,“由我携带赛瑞斯·拉克莱斯旅外学习。”
“我可以拒绝?”赛尔与艾丽莎异口同声。
“没得选择,”老人的眼中透出几分怜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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