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力量的来源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由衷的无力感。

我此刻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为什么是我？

凭什么是我？

我有什么资格？

我到底有什么资格，成为这个穿越者，成为他们的猫神？

凭我对她们的内心的一无所知？凭我和她们的过去的毫无瓜葛？凭我的胆怯懦弱和犹豫不决？凭我的妄自尊大和狐假虎威？凭我在过往的世界的一事无成？凭我穿越之后在异世界的如履薄冰？凭我对织瞳的倾尽所有的战战兢兢？凭我对蝶见的毫无保留的惺惺作态？凭我在我的部下，我的朋友，我爱的人在我面前浴血奋战的时候的呆若木鸡？凭我在他们为我而不惜展现出堕落的姿态之后，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们的指手画脚和嗤之以鼻？凭我的丑陋，无知，胆怯，犹疑，虚伪，无能，冷漠和愚蠢？

凭什么？

只是凭我是她们所谓的猫神，这个鸠占鹊巢的身份，仅此而已啊！

就连这个身份，这个让我苟且偷生的身份，这个腥臭的，空洞的，丑陋的让我蜷缩在这里的狗窝，其实也都从一开始，就和我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啊！

其实我，根本就，只是异世界的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啊！

我没有资格让蝶见为我战斗到这个地步，在这场战斗之前，我还对她从来没有掩饰过的忠诚，抱着让人作呕的怀疑。可是她却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一路上为我尽心尽力，然后在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的方式，浇筑着她的忠诚。

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我说让你帮我抢夺千年之滴，其实只是我一时任性的，毫无道理的，可有可无的请求啊！

可是你为什么就在我话音刚落之后，就好像听到了某种宿命的召唤一样，在知道自己去了就会死的情况下，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啊！

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办法从这样的敌人中全身而退？

为什么让自己的生命在我无聊的命令下显得这么一文不值？

为什么，对我这个，其实只是可耻地冒充了你美好的回忆里的身影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丑恶的窃贼，这么百般包容啊！

我终于明白了，来到异世界之后，我所有的不适，迷茫，乃至于痛苦的由来。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配。

或者说。

在异世界的这群我梦寐以求的人们面前。

另一个世界的我，实在是，太丑陋了。

我的存在，根本就是，对她们的玷污。

用怀疑回应她们的真诚，用猜忌抹杀她们的温柔，用虚伪掩盖她们的直率的我。

实在是。

太丑陋了。

我突然有了结束这一切的念头。

看着眼前满脸血污的蝶见，我用几乎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语调，施展了神临术：“蝶见……”

蝶见几乎已经气若游丝，但她还是安静地抬起头，看着我。

在她的目光面前，我终于又一次开始了可耻的掩饰，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让我憎恶的谎言：“其实我……涅槃之后……失去了大部分之前的记忆……就是……和你之前，经历的一切，我根本就……”

“就像完全，完全，完全没有经历过一样。”

我还是没有说出我是穿越者。

就是这一份可耻的保留，成了从始至终，扎在我心头的一根刺。

但我还是说出了一部分我想说的意思，然后看着蝶见，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者更像是，等待着她的审判。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过了半秒，一点点流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这样吗，所以猫神一路走来，对我的怀疑，都是情有可原的了，因为您根本不记得之前的我，所以会质疑我的忠诚，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吗？”

我厚颜无耻地答道：“对。”

于是蝶见笑了起来。

她现在的脸那么丑陋，和我前世心心念念的二次元美少女，根本相去甚远。但此刻，从她的笑容里，我仿佛看到了我生存的意义。

“那真是……太好了。”她微笑着说，轻轻皱起的眼角，就像春日阳光下摇曳的花褶，“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明白，猫神大人不是在怀疑我，只是忘了我，对吗？”

“……对。”我拼命忍住眼泪：“我真的……都忘了。”

蝶见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但她还是仿佛梦呓一般，和我对答着：“那您和风眇大人一起带我回【黄昏的微笑】，您也忘了吗？”

“我忘了。”

“您和风眇大人告诉我你们会赋予我新的生存的意义，带我去执行任务，帮我击退来通缉我的人，您也忘了吗？”

“我忘了。”

“我每次执行任务回来以后，如果有机会，都喜欢让您在我的膝盖上睡觉，您也忘了吗？”

我有些绝望了，看着她期待的眼睛，用力道：“我都忘了。”

她垂下眼帘，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在思考。

然后她又一次缓缓抬起眼皮，带着些许俏皮的神情，温柔地说：“那我知道有一件事情，猫神大人，一定不会忘记。”

“我都忘了。”我毫不犹豫，忍着心脏的抽痛，决绝地重复道。

蝶见微笑起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忘的哦，就算猫神大人您真的忘记了涅槃之前的全部，这件事也不会忘记的。几天之前，卡尔利特大峡谷，第一次现出真身的您，不是又一次拯救了蝶见吗？”

我呆住。

蝶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我疏忽了，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猫神在为这件事情忧心。但是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忧心啊，如果全部都忘记了，那就重新开始，涅槃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虽然蝶见可能不能陪您走下去了，但是如果……如果蝶见可以活下去的话，我愿意陪猫神一起，忘掉之前的全部。就算没有之前的所有，就算我们的相遇，只是从您涅槃之后的卡尔利特大峡谷开始，对我来说，能够追随猫神左右，也同样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

“风眇大人告诉我，不必执着于过去，因为人永远不会再一次活在过去，也永远都会活在下一个将来。猫神大人，其实蝶见一直想着的，都不是您过去拯救我的一切，我一直期待的，只是在未来的有一天，我可以看到您，荣光加身，重新成为【黄昏的微笑】的王，成为我们的王。”

“或者，如果可以有一点，不要脸的小私心的话。我其实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抱着猫神大人，当做抱枕，睡一个晚上呢……哈哈……是不是……很过分？”

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青色的皮肤，沾血的嘴角，粉碎的鼻梁，一只睁不开的眼睛，凌乱的发丝，和结块的血污。

我想我这辈子，大概不会见到第二张，比这更美的脸，和这张脸上，让我明白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的，为什么要努力下去的，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世界站在这里的，灿若星辰的笑容。

耳边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热烈，与此同时，我再次感受到了，从我的身体的四肢百骸中，一滴滴涌出来的甘醇的魔力。

我感觉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一股魔力冲开了，我全身的血液终于开始流动起来，带动着我的涕泪，我的脑浆，我的生命力。

我明白了，我其实一直都没错，之前的我，就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配站在这里的污浊的混蛋。

但我也明白了，从这一刻起，我将是真真正正地活在我这个梦寐以求的世界的，活在每一个未来的，活在我的归宿里的穿越者。

如果担心过去的我不配成为猫神，那就让未来的每一个我，都成为我的部下们心中梦寐以求的猫神的模样。

如果担心【黄昏的微笑】的不正义性终将招致毁灭的结局，那就让未来的每一个我，陪它一起毁灭。

如果为我没有和织瞳，没有和蝶见，没有和小黑，没有和每一个人的回忆而忧心，那就让我未来的每一个我，都重新住进他们的每一个未来里。

我为什么如此渴望异世界？难道不是因为我憧憬这里最纯粹无暇的美好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过去的污秽念念不忘，而对我眼前的美好视若无睹？如果说长久以来困扰我的是我明白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卑，那么从现在从头开始，真正成为异世界的一员，也为时不晚啊！因为在这个再纯粹不过的世界里，有一个超越成功和失败，功利和结局，生存和自我的，最美的法则，因为这样的法则，让即使是如此卑劣的我，也有重新找回生存的可能，意义和方向的机会啊！

我不是过去的我，也不是过去的猫神，也不是借尸还魂的穿越者，我不是为了我的过去而站在这里的。

让我站在这里的理由，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是吗。

那就是。

蝶见的眼前，突然漂浮起了漫天荧光，蝶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震惊的发现，这些荧光是汇聚到了一定浓度，而凝结成固态的魔力。

而她眼前的我，此刻已经被漫天的魔力结晶包裹，萤火虫一般的结晶从四面八方汇入我的体内，仿佛归巢的倦鸟。

“对不起，蝶见。”我说。

声音不再是通过神临术在蝶见心里响起，而是从已经完全变成一团洁白的光团的我的内部，以一阵温柔的男声发出。

“谢谢你，这一路上，让你受苦了。你做得很好，所以不需要道歉，需要道歉的，是我才对。”

“所以我不会再逃避，不会再迷茫，不会再沦落。“

“你说得对，从我站在这里开始，过去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对我来说，未来已经带着那样美好的姿态等待我去剥开，涅槃的意义，就在于此啊。所以，蝶见，我不会让你死的。”

蝶见的眼角一点点放大。

光芒中缓缓睁开的一双猫瞳，平静地看着她，倒映着一片无垠的宇宙：“你说我应该活在每一个未来，那对我来说，如果今天拯救不了你，我的未来就永远都无法开始。因为我，这样的我，会站在这里的理由，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想要和你们拥有同样的未来啊！”

光芒中的人形，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这一刻，我的内心前所未有地通达。

也就在此刻，感受着我身体里奔涌的魔力，我终于明白了我力量的来源，那是让我知道我可以拥有我所期待的未来的，支撑异世界运转的最美的绝对法则。

我伸出右手，指向天空，摆出了一个在我原来的世界无比羞耻，却在异世界蝶见的眼中无比帅气的姿势，一字一句道：

“燃烧吧，中—二—之—魂！！！”

感受着从八荒六合奔涌而来的魔力，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重生为猫的我，在异世界纵横驰骋的中二之旅，彻底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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