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无能狂怒

我收回了手，沉默了片刻，笑着说：“您这头疼呢，并不严重，两副药见效，我给您写一方子，您照方抓药，很快能见好。”

“您这，没有药？”

“哦，我这家业小，实在是没有闲钱。”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您啊，去保和堂抓药，那药铺家大业大，我听说掌柜的还免费为周围穷困人家诊病，如此好人药材绝不会有假。”

“呵呵。”

他笑着看着我拿起了笔，伸出手按住了我的手，慢慢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专门写药方的纸放在了我的面前，笑着说：“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昨天我去了云飞堂诊病。说句实话，作为一个外地人，我觉得我受到了轻视，云飞堂的老大夫根本就没在，给我安排了一个学徒，那学徒呢我实在是信不着，我就把他开的方子带来了，您给我看看，这方子，能不能治病。”

我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将那张纸倒扣在了桌面上，重新推回给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们医界有规矩，不信者不医，您既然不信，那么就不服就好了。您如果信我的话就服我这药方。何必要让我看别人的药方呢？”

“怎么，您不给看？”

“是我不能看，为医者不好看他医的方子，这每个人治疗的方法都不一样，开的方子也不一样，我不好批评别人的药方是否能够生效。到时候我批评了他的药方是结仇，也坏规矩招人恨，所以我不能指责别人的药方。如果您硬要我看的话，那我也就只会说一句开得不错，思路清晰，夸一夸就过去。”

“你们行医的规矩还真多。”

他笑了笑，用手杖敲了敲地面，然后说，“我就想问您一句，这要用千年人参根须做药引，是真的吗？”

“……人参确实是大补，开脉络，补中气。”

“但是，您觉得我能弄来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都能买来。”

“那么我现在能买您一句评价吗？”

他手轻轻地从口袋里面拿出，几声银子的闷响碰在我的桌面上，我低头看了看，这几钱碎银刺着我的眼睛。要比他的笑容更加扎我的眼，我摇了摇头，用力地后仰了一下，笑着将桌边的银两重新推向了他那边。

我确实需要钱。

可是……

有些钱是不能收的。

“看起来我的心还是不够诚啊。”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重新伸出手摸向口袋，这一次直接拿出了一个小锦袋，砰地一声将小锦袋扔在了桌子上，里面的碎银噼里啪啦得洒了出来，扎得我差点流泪。他看着陷入了沉默的我，伸出手再次将手上的药方递了过来，笑着说：“请，神医。”

这是规矩不能破！！

我本想要这么说……

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看一下药方而已，而且还是一个肯定错误的药方，这千年的人参根本就不会有效果，作用就是为了摆脱责任，到时候他病未痊愈去闹，云飞堂也会说他的人参不到千年。这都是旁门左道见不得市面。

我只要指出错误，然后把药方给他，他治好了病一高兴给我一大笔钱，我就能够给惜墨一幢有窗户的房，还能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去开诊。

这很简单，也没有什么问题，我只要叮嘱他别去云飞堂闹事就可以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小布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根长针直接钉进布袋的系绳里，直挺挺地晃着。我惊讶地站起身，看着背后的惜墨，惜墨带着柔和的笑看着我们两个，也起身，端庄地走到桌边，笑着说：“对不起二位，我手滑了。”

她伸出手，一把抽出了那根几乎刺穿了我桌板的针，然后将满桌的银子归拢塞进了小布袋里面，猛地拉起系带送到了这位官人的面前，继续笑着说：“夫君言以至此，还望您莫逼之过甚，您的诚意夫君已经明白了，可是医者的规矩就是规矩。夫君是杭州府名医，更是杭州府医药盟的一员，这规矩不能坏。您如果信我夫君，就按我夫君药方抓药服用。”

“……”

这位官人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我呆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惜墨直接站在了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那么，我夫君也是诊病过于操劳，今日闭馆。请吧。”

“既然夫人心疼先生了，那么我也不再叨扰了。您的药方我拿走，就照您说的话抓药服用，虽然您和那个学徒一个年龄，可是您分文不取，医德高尚，我信您。”

他站起身，将这两张药方全都拿起来收进了怀中，将那个小布袋放在了口袋里面，惜墨一直送到了门口，还和那位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并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片刻之后，惜墨回来，微微蹙眉，开口说：“夫君，你不该想着收着钱。我不是医者，可是你说的我都听懂了，这药方你不能看，你不能得罪云飞堂。”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师姐！你管得太宽了！”

我的手猛地拍在了银子刚刚跳动过的桌面上，下意识地对着惜墨大吼，“我这样不也是为了你吗！师姐你能别给我添乱了吗！”

惜墨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其实我在吼声刚出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冒了邪火，可能是那刚才跳动的银子在我面前晃乱了我的心绪，也可能是我怀里的那张纸烧得我心一阵阵抽痛，亦或者，是早上那一碗没什么大米的粥搅乱了我的胃，让我对着惜墨这么大吼……

惜墨没错……

我不能收那钱……

这是规矩……医者不能随便评价别人的药方，这是侮辱一个医师的做法，会得罪人的。云飞堂家大业大，我刚来杭州行医，这种事做了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不受礼数，狂妄自大。我背不起这个锅。

“对不起……”

惜墨的一汪春水慢慢低下，轻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双手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微微颤抖着。我坐在椅子里面，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这无能的狂怒更让我觉得自己无能，这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让我恨不得一头撞死。

“对不起……”

我们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惊愕地看着对方，惜墨静静地看着我，一双大大的杏眼里面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滴滴答答地打在这一件她已经穿了好几日的衣服上。我站起身，快步走到惜墨面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惜墨……是我无能……你回去吧……我和你回去和老太爷道歉，你继续做秦府的大小姐，接着我回蜀门照顾老太太……惜墨……别跟着我在这受罪了……”

“别说了，夫君……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我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妻，就是在你身边的妻。你没做错，夫君，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不图名望，也不图富贵……”

“对不起……惜墨……对不起……”

我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口气，用力地擦了擦眼泪。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怀里的惜墨，惜墨的头轻轻地枕在我的胸口，许久都未说话。

我们现在只有几根萝卜。

可是，我也会明媒正娶，将惜墨娶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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