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土偶
“把钱交出来!”
陆磊长得像一头发育过早的雄猪,他算得上是班上最丑的人了,更何况现在是夏天,他的身上总是散发一股远胜于汗臭味的恶臭,其他学生避之不及,但是有一些学生会靠近他,将对他进行的欺辱作为了自己一天的快乐时光。
“快点,没听到吗?”
自以为已经成长为社会人的学生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光明正大地对可怜的胖子进行勒索,这是这所小镇初中的传统,被学校默认的传统。谁长得更像社会小混混,谁就更有话语权。
“妈的!”带头的学生叫作苏胜宇,皮肤黝黑,身材瘦削,但是挥出的手掌十分有力,直接在肥硕的脑袋上拍出了一个深红色的手掌印。
陆磊没有哭泣,他也已经习惯这样的欺辱,他弱弱地将眼光瞥向周围,那些学生不愿意站出来为他这样的懦弱胖子说话,他们都像是无事人一样自顾自地聊天。
胖乎乎的油腻手指掏出了兜里的几张纸币,已经湿透了,而且被揉得皱巴巴,带上了他的体味。
下课后的班级很热闹,可是在被欺凌者看来,这个班级已经沉睡了。
不过,沉睡的并不是所有人。
“你不该把钱给他,那是你的午饭钱!”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是充满了力量。
“你已经好几天没吃午饭了!你们把钱还给他,不然,我叫老师了!”
在“沉睡”的班级中站出来的人叫作祝敏,和苏胜宇一样瘦削矮小,不过他的瘦削,真的只是弱者的瘦削罢了。
“关你什么事?”
苏胜宇扭过头看着肤色暗黄,面色虚弱,身材更为虚弱的“挑事者”。
“你们……小心我把这件事告诉老师!”
“你以为那个死婆娘就能够帮你和那头猪说话了?”
苏胜宇拉起祝敏的衣领,虽然只是初中生,但是他此刻脸上的恶毒表情并不像是他这个年纪所能表现出的。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一声清脆的回响让吵闹的班级重回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身上。祝敏的一边脸颊已经变得通红,灼烧般地疼。
“你们只是混混!”
祝敏没有表现出怯弱,但他像是对方手中的玩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你妈的?”
苏胜宇直接将其摁倒在地上,他和他的小弟一起暴揍着“自以为是”的祝敏。
殴打持续了一分钟左右,这一分钟是整个班真正沉睡的一分钟。
苏胜宇吐了口唾沫,殴打结束后也不忘回去拿陆磊手中的纸币。
“妈的!畜生!”
他带着小弟走了,自以为胜者的初一学生踏出了无比嚣张的步伐。
“你不该站出来的。”陆磊挪动着自己并不灵活的躯体来到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祝敏身边,给他递上了一张纸。
祝敏拿起那张纸正准备擦去自己脸上的脚印,可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纸上飘出,那张纸包裹着已经变得干巴巴的排泄物。
“你干嘛?”
祝敏将纸扔出了好远,陆磊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这张纸是苏胜宇他们给我的……”
“妈的,给你你就要啊?”
祝敏气呼呼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身后无数异样的目光。
班级给他的称号是“妈宝男”、“无理青年”、“自以为是”……学校给他的称号则是“问题学生”。
祝敏站在家门口,仔仔细细地将身上的伤痕隐藏起来。
狭小阴暗的出租屋是小镇里最便宜的一间了,空气总是湿乎乎的,厕所的地面也潮湿肮脏到了极限。
这些出租屋都是给外来务工者居住的,设施简陋,环境糟糕,但是租金对于这些人来说还是很合理的。
“妈,我回来了。”
祝敏放下书包,开始对屋子进行打扫,卧病在床的母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从床上下来。
“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很小,面色苍白,就算是站起身来都是驼着背,还没有祝敏来得高。
“别起来了。”祝敏慌忙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将母亲扶回床上。
床边摆放着碗筷,每天上学之前,祝敏都会将饭菜做好放在母亲边上。
“别忘记吃药……我先去做饭了。”
“你又和别人打架了,是吗?”
重病已经抹去了母亲的生气,但是还能够看出在松弛的皮肤之下有着美丽的面容。
面对母亲的提问,祝敏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去打架,但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祝敏正要离开,但是母亲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来……这个给你。”
母亲拿出了一个土偶,小巧精致,像是一个活物。
“这是……”
“拿着。我呀,一天天只能待在这里,所以我也找了个事情做,这个土偶是根据你的样貌做的,你看,长得跟你很像对不对?”
祝敏和母亲都露出了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笑容很纯洁,使得周围的事物更显肮脏。
“为什么给我这个?”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
祝敏将土偶塞到口袋里,转身去准备晚饭。
“对不起……对不起……”被褥已经被湿润的空气感染,一直都是冰凉的,母亲就躺在这样的床上,用着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妈妈没有给你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死亡来得很突然,葬礼的结束也很突然。
并不是所有悲惨的时光都必须配上一个阴雨天。从死亡当天到葬礼当天,一直都是风和日丽的,镇上的人可以说重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天气。
母亲和父亲葬在了一起,这一片墓园和他们居住的出租屋一样简陋。葬礼的花费都由亲戚们出钱,他们都很同情祝敏的遭遇,但是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墓园里只剩下了祝敏,他拿着母亲临死前给他的土偶。土偶完全和自一模一样,只不过它脸上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而他脸上则是悲伤过后的冷漠。
“呀呀呀……这是谁呀?”
苏胜宇竟然带着他的小弟们来到了墓园,在向着祝敏走来的同时还对着经过的几块墓碑做出了不雅的动作。
“你们来干什么?”
祝敏本想迅速地收起土偶,可是苏胜宇这个小个子竟然一把将其夺下。
“还给我!”
愤怒的祝敏冲上前,想要夺回土偶,可是苏胜宇的小弟先冲上去将他束缚住。
“这是什么呀?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哈,别说,这做工……和你很像啊!”
苏胜宇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仔细端详着土偶,不过很快他就失去的兴趣。
“你妈死了?啧啧啧……太可怜了……这边上埋着的是你爸吧。”
苏胜宇将土偶扔到地上,一脚踩烂,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祝敏父母的墓碑上。
“你这个混蛋!”
祝敏愤怒的呐喊声几乎要将所有人撕裂了,可是不知道哪来的一记重拳击中了他的腹部,一下子将他打跪在地。
“作为你的同学,我想我也应该做点什么来关心关心叔叔阿姨啊。”
苏胜宇对着痛苦的祝敏露出了邪笑,他站在墓碑前,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祝敏看到对方将尿液滋到了母亲的墓碑上,一瞬间,腹部的痛苦完全消失,被死死克制住的四肢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祝敏在一声哭喊声中将身边的人全部推倒,发疯似的冲向洋洋得意的苏胜宇。
“混蛋!混蛋!混蛋!”
他像一只被饥饿折磨的野兽,将没穿好裤子的苏胜宇扑倒,拳头一次又一次地砸向那张丑恶的脸。
“混蛋!混蛋!混蛋!”
每一声谩骂都歇斯底里,祝敏心里只剩下了复仇,一切情感已经消失,只有浓浓的杀意。
不过那些“小弟”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上前费力好大的劲才将其从自己的大哥身上拉开。
“妈的!给我往死里揍他!”
苏胜宇带着哭腔,不断擦拭着满脸的血液大声吼道。
没人知道这次殴打持续了多久,因为这一片墓地很少有人会来,埋葬在这里的死者在生前就已经卑微到无人关注,死后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母亲刚刚死了,可是这并不是你对同学出手的理由!”
班主任是一位还算年轻的女性,留着滑稽的短发,还有过于突出的龅牙。
“你把苏胜宇打成那个样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毕竟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和遍体鳞伤的祝敏。
“上一次!就上一次,你们在班级里打架我就已经想要找你了!结果,结果出了校门你还还不给我消停!苏胜宇的家长杀了你的心都有了!”
“是他们先……是他们先……”
“你现在还来给我找借口?”
女老师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现在她已经把全部责任都归结到了祝敏身上,无依无靠的,孤单活在世上的祝敏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归责对象。
“你真的是我教过的最失败的学生。”
“可是,上一次是苏胜宇他们先抢了陆磊的钱,他……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午饭了……”
“那他就不会自己来跟我说吗?要你来出头?你的太失败了。”女教师摆出鄙夷的神态摇摇头,“你必须给苏胜宇道歉,他和他爸爸就在门外,你给我当着他们的面道歉!”
夜已深,初中校园的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可是祝敏的学习生涯已经结束。
刚刚,漫长的训斥和责备让他麻木,被老师和一群领导逼着下跪道歉时,他想哭;被装的十分娇弱的苏胜宇原谅时,他想哭;被西装革履,浑身香水味的苏胜宇父亲一脸不屑地指责时,他想哭;被校领导停学处理时,他也想哭。
但是眼泪早就在墓前流干了。
祝敏现在真的成为了土偶,呆呆地坐在教学楼后的一张长椅上。
“妈的!原来你在这啊!”
苏胜宇还是没有饶过他,带着自己的小弟又一次出现在了祝敏面前。
“你还想跟我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老师他们都要看我爸的脸色,你以为你是谁啊?”
苏胜宇不停地用手指用力戳着祝敏的额头,用尽自己能够想到的全部语言来侮辱他,甚至还顺带他刚刚去世的母亲。
可能是实在想不到什么词了,他向着身后示意一下,让小弟们抬上了一桶恶臭的泥浆从祝敏头上浇了下去。
伴随着那股腐烂的臭味,是这些顽劣的孩童最放肆的大笑。
“你们,给我上,想对他做什么,就对他做什么。”
苏胜宇再一次对着身后示意了一下,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回应。
“都死了吗?”
他恶狠狠地回过头,看到的只是一地鲜血和断裂残缺的肢体内脏。
一位身穿黑色礼裙的女人站在血肉堆里,脸上是最为普通的微笑。
她长得很漂亮,嘴唇鲜红,面容妖艳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能够摄人魂魄。身姿宛若怪奇小说中描述的魔鬼,洁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倒映出了黑夜的世界。
苏胜宇刚开始只觉得那些内脏四肢是什么垃圾,所以并没有在意,对着那女人大喊道:“喂,看到其他人了吗?妈的,死哪去了?”
女人微微一笑,优雅地抬起手指了指苏胜宇脚边,那里堆放着几颗头颅。
现在,苏胜宇终于感到恐惧,身体一下子瘫软,他想要尖叫,可是女人竟瞬移到了他眼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那张脸不再美丽,阴森恐怖,让人胆颤。
“嘘——”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那张笑脸没有任何变化。
“大吼大叫可不是乖孩子哦。”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平缓的语气不失穿透力。
“我不会吃了你,因为闻得到,你身上的血肉散发出令人恶心的味道,这股味道已经渗透进了你的肝脏和骨骼,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恶心的食物。”
苏胜宇的眼泪涌出了眼角,四肢无力,裤裆湿了一大片。
“啧啧啧。”
女人有些厌恶,毕竟她的一只手还捏着对方的嘴,泪水和鼻涕已经沾到了她手上。
“你这种渣滓,真的恶心。”
说完,她顺手一抛,将苏胜宇抛到了高空之中,苏胜宇的身体就像是火箭一样直冲云霄。
“呐呐呐……好恶心啊。”她皱起眉头,拿着纸巾不断擦拭着手心。
祝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也感到恐惧,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股力量让他的身子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祝敏?是吗?”女人又露出了微笑,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个土偶,和母亲做给祝敏的土偶一模一样。
女人蹲下身,将它塞到了祝敏手中。
终于,泪水再一次涌出,祝敏跪在地上痛哭,双手颤抖。土偶已经被踩碎了,但是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女人的手中。
“你……谢谢你……”
“你恨他们对吗?恨这里的所有人?”
祝敏的哭泣停止了,他的确很恨苏胜宇他们,也恨自己的班主任,恨所有人。
“你没有能力去恨别人。世界就是这样,人类就是这样,扭曲至极,你有正当的理由去恨,可是没有能力,你的恨意就是别人眼中的无理取闹。没有能力,你连自己的家人都守护不了。”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还是微笑着,那张笑脸像是雕刻在他脸上的一样。
“我不是人。我是鬼,吃人的恶鬼,你可以叫我命橆。”
女人张开手,展示着周围的尸体,同时,苏胜宇从高空中坠落下来,砸成了一滩烂泥。
“我有着这个世界无法企及的力量,我能够去憎恨我厌恶的一切,不受世俗的掌控,不受世人的指点,我毫无顾忌地杀死所有我恨的人。”
祝敏呆住了,死死地拽着那个土偶,泪水又一次干涸。
“成为鬼,是解决一切恨意的办法。”女人把手搭在了祝敏身上,“你看那栋教学楼,那里的人都把你当成了失败者,你母亲死了不过就是他们的一点闲谈资本,你活在阴暗潮湿的狭小房间里,而那些看不起你,看不起你母亲的人却活在舒适温暖的房间。他们用所谓道德给自己搭了个制高点,来指责苟活在他们脚下的人,来将世界上一切不快之事怪罪给那些活得不如他们的人……多可笑啊。”
祝敏咬紧了牙关,眼球膨胀充血。
女人伸出右手食指,血液渗出指尖的肌肤,凝聚成了一颗殷红的珠子。
“成为鬼,我们将在所有的制高点之上,人类会在自己的愚蠢中走入绝境,到时候,就是我们在他们的墓碑前嘲笑了。”
祝敏看着女人指尖那颗晶莹的血珠,他像个癫狂的将死之人,毫不犹豫地**起来……
凡璃络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面前的李梦瑾是何等的愤怒,她只是看着那颗乌黑的头颅,鬼在弥留之际似乎还想向外界传递什么信息。
“喂!”
李梦瑾大叫道。
“你耳朵聋了?”
“嗯?”
凡璃络木讷地抬起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使用的呼吸法是什么?龙之呼吸?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龙之呼吸。”
“就是龙之呼吸呀,怎么了吗?”
对方迟钝的大脑让李梦瑾哭笑不得,又十分气愤。
“你脑子里没装脑浆是吗?就算从日本大正时期开始,呼吸法又衍生出了几种新的类型,但是……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龙之呼吸,也没有见过会根据招式变换颜色的日轮刀!你……你的培育师到底是谁?”
日轮刀在刚刚送到使用者手中时会根据不同的使用者变出不同的颜色,不过一般来说,一把日轮刀至始至终都只会有一种色彩或者纹路。
“龙之呼吸……已经存在好久了,你没有听说过,应该是因为对鬼杀队剑士的呼吸法了解还不太透彻吧。”
“什么?”
李梦瑾的表情僵住了,只有嘴角在抽搐。她不敢相信,一位最低等级的癸级成员竟然用一种毫无所谓,及其冷淡的神态配合着嘲讽自己的话语。
“我研读过所有呼吸法的修炼书谱,也研究过鬼杀队的历史和呼吸法历史……你……你竟然在怀疑我?”
“嗯……鬼杀队遗留下来的书谱那么多,你不可能每一本都读过吧,就算每一本都读过了,你也不可能记住每一本上面记载的内容吧。”
“你……”
李梦瑾看着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的凡璃络,差点气绝猝死。
“这是哪里?”
祝敏身体上被烈火灼烧的痛楚已经消失了,自己正待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环境里,但是黑暗只限于自己周围,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那是母亲去世时,自己穿着的衬衣。
眼前,黑暗的边缘,燃烧着熊熊烈火,那里是地狱。
“我已经死了……”
“祝敏……”
温柔的声音让不知所措的祝敏回过神,他身后站着的是自己的母亲。
“妈妈?”
先是诧异,继而是一声凄厉的痛哭,他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母亲。
母亲不再是病恹恹的样子,她很精神,气色很好,显得很年轻,很优雅。
“祝敏……”
两人相拥而泣,哭泣声回荡在这个漆黑诡异的空间之中。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变成了鬼,杀了很多人!”
“妈妈都知道……”
母亲抚摸着祝敏的头,话语之中充满了爱意。
“我……我要去地狱了……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一直陪着你,就算是地狱,我也会陪着你。”
哭泣声渐渐弱了下去,黑暗之中的烈火竟然消失了,漆黑的环境变得及其明亮,而在亮光之中,出现了一朵盛开的红色鲜花,花瓣呈现出向上弯曲的弧度,每一片花瓣都像是被血染红的新月,又像是舞者柔美的身姿。
“那是……”
花朵在指引着祝敏和他的母亲,引领着二人前往。
“那里是……”
“那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有位神明在引导我们过去,他……他为我们创造了一个世界……”
那朵娇艳美丽的鲜花,象征着一个不一样的境界,远离地狱那真实的罪恶,又远离天堂那虚幻的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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