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正值桃花烂漫时节,一层凉薄如水的月色半笼着月下,倒为她平添了几分仙气。不过那条黑狗委实不懂得怜香惜玉,依然凶恶至极地朝树上瞪眼。
引路小童一瞧,连忙折回去,换了几声“小玄”,那狗才稍稍歪了歪脖子,继而颠颠地朝他跟前跑,还不忘一步三回头颇为幽怨地瞪树上的不速之客。
小童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安慰下他,旋即眼睛一弯,朝树上喊:“姑娘,没事了,下来吧。”
月下颔首,却还是心有余悸地坐着。
她耗得起时间,沈淮景却俨然没了耐心,只冷冷看着她道:“下来。”月下旋即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大黑狗,面色苍白仍是不答,但已起身,猫着腰琢磨着要不要下去。
这一园子的桃树全是今年新长成的,不撑压,嫩得很。月下没在意到这一点,还在来来回回犹豫之时,踩着的那根桃枝便“咔嚓”一声,断得干净利索。
登时,她只觉得脚下一空,心中一凉,“噗通”一声便摔在地上,今日腰上才撞出来的旧伤当即又开始疼起来。
她呲了呲牙,倒吸一口凉气。
此番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沈淮景甚至才眨了下眼睛她就已摔下来,于是那双几欲伸出的手只能转而捏了捏眉心,没奈何地叹一口气。
月下一手揉着腰一手撑着桃花树勉强站起来,方稳当了身子,目光不经意瞥到大黑狗,当时也没管腰伤,一瘸一拐地往沈淮景身后躲去。
末了,仍哀怨地探出个脑袋与黑狗对峙。
沈淮景叹着气瞥她一眼,徒然抽出身子继而向前走。月下连忙又小碎步地跟上去,虽然有伤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步,倒是心尖的后怕仍一阵阵地似浪潮般涌上全身。
“腰上有伤?”
沈淮景若无其事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引她绕开卵石路旁横出的卧石。
月下抬起头,刚好看见他的侧脸,想了一下讪讪道:“没事,就是摔了一下,我小时候经常从树上摔下来。”
“我不是问这个。”沈淮景没奈何地蹙了蹙眉,“我是问,你的腰上有旧伤?”
“是有,今日小的不是抓贼么,被他撞了一下。”月下打了个哈哈,继而歪着脑袋奇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沈淮景便淡淡回答:“一开始就知道了,走路的姿势不对。”
月下作恍然大悟,不禁拍马屁道:“大人好眼力,怪不得官至镇抚使!”
她讪讪笑着,前面的引路小童却忽然顿住步子,躬身挨在一处门前道:“大人,我家老爷正在书房中,容小的通报一声。”
沈淮景微微颔首。
引路小童便抽出手在门上轻扣两下:“老爷,有客人到。”
稍等一会,屋内却是静的出奇,只有烛光跳动几下。
引路小童颇无奈地看了看沈大人,旋即又一次敲门:“老爷,是锦衣卫大人。”
依旧没人答应。
沈淮景眉尖一蹙,冷声问道:“你家老爷,确定在这里?”
引路小童点头,道:“是了,老爷用过晚饭就来了书房,没离开半步。”
“那就怪了。”月下努了努嘴,“难不成他跳窗出去了?”
她指了指门内又对林景珩道:“大人你看,如果阖着窗子,里面的烛火不会晃的这么厉害。”
沈淮景便顺着她的手而望,果真见门内烛火一晃一晃,忽明忽暗。
小童却摇头反驳:“不可能,老爷如果不在房间里肯定会把烛火熄了。”
“我知道。”月下一摊手,调侃道,“上官老爷比较吝啬,肯定会节俭烛火,我听别人说过。”这不假,毕竟生意之人都会格外看中钱财,因而多少带着吝啬的性子。
那小童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听见别人这样说自家老爷,仍是不乐意地锁起眉心:“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家老爷还是颇仁慈的,庙里做法事,每每也是我家老爷募捐的钱最多。”
“是是,毕竟是你家老爷,又不是我家的。”她嘴下也不饶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证了半天,眼瞧着就要吵起来,一旁沈淮景却蓦得沉吟一声,接着对小童打了个手势:“让开。”
“……”小童狐疑地瞥着他,脚下倒很诚实地后退三步。
月下和他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咣当”一声,沈大人生生将门踹开。
屋里静谧,果真是没人。
月下见他颇坦然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禁咂舌三下:“大人,就算是没人,您也不能把门踹开呀。”
沈淮景没搭理她,只悄悄侧脸,对小童吩咐:“你可以走了。”
引路小童方如梦初醒,看着摇摇欲坠的雕花木门,喉头下划。他顿在原地踌躇半天,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敢说,脚底似抹了油般提着灯笼就窜逃离开。
月下捂着肚子笑:“他怎么怕成这样?”
见她要笑得脚软,沈淮景颇调侃的来了一句:“不是你刚才怕狗的时候了?”
月下当即一口气没上来,半噎在嗓子眼里,猛地咳了几声。
这怎么还能揭人短呢!
她有点愤懑地看过去,然而沈淮景早已撩袍跨进门槛:“过来。”
还使唤人使使唤习惯了!
月下不满地抱臂,颠着脚尖跳进去,眼风接着粗略地扫视一遍书房,只见东墙上挂了一副湖心亭画卷,上题字“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她不禁“啧啧”两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上官老爷是个商贾,还能有这么豁达的性格。”
沈淮景反复摩挲书案上敞开的账本,淡淡道:“他有这副画,倒不一定代表他有这般性格。”
月下连连颔首:“也是也是。”
旋即,她又朝开着的窗户口走去,今夜温度颇低,又有小风飕飕地顺着竹帘透进来,月下方站定,便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这也忒冷了。”
她抱怨一句,就要伸手拉上窗户。
却听沈淮景制止她:“先等等。
她悬在半空中的手登时停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沈淮景两步走过来,随手把她拨弄到一旁,自己弯下腰,看了窗台半响。
“大人,怎么了?”她站在一棵芭蕉盆景旁,背着的手轻轻蹭着芭蕉叶。
“……”他停了一下,适才重新直起腰板,“你说的不错,的确是跳窗跑的。”
月下先是一惊,随后颇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就说吧。”
接着又好奇:“好好的门放着不走,为什么要跳窗?”
沈淮景开口,声音又沉了些:“只怕是情非得已。”
“难道是被人绑架了?”月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两手一派,似是恍然大悟,“会不会跟那个钱袋有关?”
沈淮景没有回答,稍作片刻,他捏了捏手指骨:“账本完好,没有打斗迹象,即便是被绑走的,也是事先昏迷了。”
听罢,月下单手支着下巴:“怪不得他们家的人没听见动静,那大人,现在怎么办?”
“回诏狱。”
“什么?”月下不由得朝后一推,却险些跌在美人芭蕉上。
沈淮景默着声瞥向她,却见她是一副幻听了的模样,心下忽觉得好笑。继而又听她颤颤巍巍道:“大人我就不用去了吧?”
“你必须去,你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
“我能有什么嫌疑!”月下登时觉得委屈,合计着一晚上的辛苦都是徒劳。她苦闷地甩了甩袖子,又强词道:“哪有像我这样出卖同党的!”
然而不管她怎么解释,沈淮景依旧是悠悠然的我行我素,一副“你随便,反正定夺在我”的模样,看的月下心力交瘁、有苦吐不出。
正急得难堪,蓦得,她脑子里灵光乍现,想出个微不靠谱的法子,于是连忙道:“大人要不您看这样,我帮您把案子结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挑了挑眉尖:“你?”
月下点头:“我以前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一些类似的案子。”
她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沈淮景却突然轻笑一声,明显带着嘲讽,略略压低声音后他不屑一句:“也就你会信了。”
“大人您说什么?”她稍稍前倾身子,凑近了些。
“没什么。”他摆手,稍稍思量片刻后道,“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他能答应已算谢天谢地,条件什么的都是心外之物,月下当即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大人您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小的也答应。”
“不准离开我——超过半柱香回不来的距离。”
月下苦着脸脱口而出:“那这得多近啊!”一打眼又见沈淮景阴沉沉的面色,当下心一横,果断咬牙道:“大人放心,小的绝对不会半道上跑路。”
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二人这才约法三章,就此作罢。
自然答应她这个要求的确荒诞,不过沈淮景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念及陈月下同那小贼、上官老爷交过手,多多少少对此有些了解。所以这个小姑娘对他而言,还有些用处。
沈淮景眯起眼睛,瞳孔中倒映出四处翻东西的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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