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狠狠撞在门框上,后背瞬间传来揪心的疼痛。
她立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小贼……”
她还想破口大骂,那小贼却又重新回来了。不过是飞扑,摔到一张空桌子上,桌子立刻两半,小贼一同陷落下去。月下瞧着奄奄一息的贼人,当下“啧啧”两声,甚是觉得解气——他这一摔可比自己刚才那一下重多了。
楼中客人以为剧情峰回路转,便齐刷刷地又看过来,却见二位穿着衙门官服的人上前押贼。
有人低声奇道:“官府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却又见一身姿挺拔之人,衣袂轻卷,闪进门来。登时,满堂之人无一不咂舌,也无一不低头沉默。月下听一片寂寥,不禁好奇,揉着酸疼的腰悄悄抬眼——
只见来者是个年纪极轻的男子,约摸二十三岁左右,一双剑眉下是难以捉摸的黑眸,脸廓分明,透着凛冽。月下不由得暗自评价,这位官爷倒是生得好看,不过有些秀气。
再往下看便是他的官服,赤红色,上面秀的花纹也颇有考究:面部似龙又似蟒,但有腮部,后肢为鱼鳍,尾巴则是翻卷的鱼尾。
月下仔细一回忆,倒是听她兄长讲过这种图案,名字叫做飞鱼,听说是皇上亲赐的一种官服。
能获此殊荣的人,天下不过一种——
便是锦衣卫。
月下狠狠咽了口唾沫。
押在小贼左肩膀上的差役抬头询问道:“大人,怎么处置?”
被询问的青年开口是极沉稳又凉薄的嗓音:“先带回诏狱。”
所为诏狱,便是北镇抚司专门管辖的牢狱,刑罚之残酷是有过之无不及,一个完整的人送进去,且不说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即便出来了也必定缺胳膊少腿。月下想罢,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底默默道,怎么区区一个小贼还给整到诏狱去了?
许是那小贼也晓得诏狱的可怖,脸色瞬间煞白,继而死命挣扎,口中喊道:“大人,小的一介草民,并未犯太大过错,您何故抓我?”
被称“大人”的青年冷笑一声:“有没有错,见到一个人后再做定夺。”
说罢,抬手一挥,示意差役带人下去。小贼被他方才那么一踹,早已没了力气挣扎,耷拉着头被押了出去。
月下瞧着他的脸色,竟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甚是可怜,哪怕被三法司的人带走也好过落入锦衣卫手中。她站在门口,扼腕又感慨一阵子,眼神倏然一瞥,见那位大人也要走了。
月下这才恍惚记起,钱袋还没要回来。想罢,她果断伸手,拦住大人的去路。
对方则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明显是一副不耐烦的阎王脸色。
月下料想他也该这样,只是考虑到钱袋还在小贼那里,她便委屈陪笑道:“这位大人,小的有一个钱袋,还在他那里。”
众人私下一阵惊叹,敢伸手拦锦衣卫的,估计也就只有陈月下了。打眼再一瞧那位锦衣卫大人,嘴角微扯,旋即朝押贼的差役颔首。差役立刻会意,伸手催着小贼还东西。
那小贼应是觉得理亏,丢了东西又赔了性命,一张蜡黄的脸愈加难看,磨蹭了半天才终于不舍地将钱袋掏出来。
差役一把夺过,双手呈给大人。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拎起系带,看也未看一眼,颇为嫌弃地朝身后一丢。月下原本讪笑着,预备道一声“多谢”,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丢乱了阵脚,脑子里登时只剩下接钱袋。
她朝后退几步,抬手当空拦住,那钱袋似乎故意找茬,擦着她的指尖而过,最后安然落地,一堆碎银碰撞在一起,发出稀里“哗啦清脆”的清脆响声。
她努着嘴拾起钱袋,又拍掉上面一层尘土,再一抬头,方才那群锦衣卫早已走远。
“什么脾气!”吃了瘪,她不禁嚷道。
“知足吧,四宝儿。”茶楼梁老板忽的从她背后冒出来,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他是陈义生的挚友,跟月下关系也好。因而即便有了“月下”这个官名,梁老板依旧热衷于她的乳名“四宝”,喊了倒也无所谓,他偏要加一个“儿”字,每每总惹得陈大壮笑话。
月下歪过脑袋,抱臂道:“怎么了?”
梁老板眼睛眯成一条缝,故作玄虚:“你可知他是谁?”
“不知道。”她诚实地耸耸肩,讲真,那位大人除过有一张好看的脸,还真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沈淮景。”他郑重其事地道出这个名字,梁老板又添补道,“镇抚使!他爹是当朝御史,别看人家年纪轻轻,立功可是一笔一笔的。”
“哦。”月下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舔了舔嘴角后突然道,“梁叔,商量个事情?”
“什么?”
“你能不能像说‘沈淮景’那样喊我‘陈月下’呢?”
梁老板不解,两手一摊:“怎么讲,我觉得四宝儿这名字很顺口。”他低下头,又沉吟一遍,嘴角噙笑,似乎很满意。
月下“咯咯”磨了两下牙,连着向后退:“您老歇着,堂里没人看着,告辞。”说罢,一甩身,拎着钱袋朝屋外的冷阳踏去。
至于她走后,身后茶客如何指指点点,自是听不见了。
药堂近期无病人,清冷冷的一片,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月下提着“战果”而归时,上官老爷仍站在堂檐下,手执蒲扇,团团氤氲药雾裹着他,木讷十分。月下便偷着一笑,旋即抬手招呼道:“上官老爷,还在?”
“姑娘这药堂,也要有人看着。”他嗫嚅回答。
月下轻笑两声,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扔过钱袋,不偏不倚正中他怀里。对方则手忙脚乱地去接,再一打眼,月下已悠悠然躺在屋内竹塌上:“你看,应该没少。”
她阖了阖眼,颇为慵懒。
“不不不,我放心姑娘,若是少了也不碍事。”失而复得的感觉很是让人惊喜,上官老爷讪讪一笑,凑上来又道,“那姑娘的五百文钱,我先放在柜台上了?”
月下颔首,没有说话,却总觉得漏了些什么。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奈何实在想不起来,似是有只小猫爪在心尖儿上又抓又挠,难受万分。
她干脆不去想,翻了个身打起小盹。
上灯时分,灯火通明,夜市比白市还要热闹些,出去些卖面皮儿、小元宵、炸糕之类吃食的,还有做勾栏表演的。八尺高的汉子口吐火焰,身旁一群人惊得目瞪口呆,惊过之后连连喝彩,或多或少地扔几个铜板过去,“咣当”一声,便被举着托盘的机灵小厮接住。
月下坐在堂前台阶上,双手托腮,眼神空落落地盯着人群,满心抱怨着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欲阖,却见两个人影影绰绰地走来。
“爹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月下起身,让出门口的空容陈义生进去。
她爹确实铁青的脸色,一声不吭地移步至药柜前。
月下不禁小声问道:“爹怎么了?”
陈大壮摇头,没奈何道:“还不是你,爹才进城,就看见莫三娘子,她说你今日又闯祸了。”
莫三娘子!月下当即懊恼地拍拍脑门,难怪今日一直心神不安,原是忘记找她道歉了,这女子记仇的很!
想罢,月下连忙编写一套说辞,陈义生却先冷冷开口道:“听说你今日,抓到个贼人?”
月下颔首,如实道:“是,那贼人……抢了上官老爷的钱袋。”
“你倒是好心。”陈义生单手拨弄两下算盘,“还碰上锦衣卫了?”
“碰是碰上了,但是……”
“但是什么?!我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去惹他们!”话音未落,桌上的木头算盘就被直直地掷过来。月下潜意识地跳到一旁,那算盘便擦着她的衣角“哗啦”一声落地。
面对突如其来的暴怒,陈大壮连忙拦在二人之间:“爹不过是打了个照面,没什么大碍的。”又对陈月下挑眉:“月下,还不赶紧认错。”
他一副和事佬的模样,月下自然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即跪下,可怜巴巴道:“爹爹,是我莽撞了,下次见了他们,我躲开就是了。”
虽然不清楚一个“锦衣卫”为何会让陈义生暴怒,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她很明白,为今之计,先照顾好眼前再说。
见她颇为乖巧地认错,陈义生仰天长叹一声,良久才缓缓吐道:“你啊……”
“爹爹别生气。”月下捡起算盘,讨好似得给他递上去。
陈义生道:“爹也是为你好,你知道锦衣卫……”
话音未落,谁也不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到”,门口正进来一位锦衣卫大人。
月下回头,一眼便认出那是今日茶楼中的锦衣卫镇抚使,只是此时他换了件月白色直裰,束带飒飒,比穿着飞鱼服时要秀气三分。
沈淮景扫一圈周遭,蓦得在陈义生身上停了停目光。
微不可察地蹙眉一下,顷刻,他又瞥向月下:“陈月下?”
“是我。”月下倒也不怕,只朝爹爹身边靠了靠,满脸迟疑地盯着他。
沈淮景也不含糊,公事公办,一心只想快些达到目的:“钱袋呢?”语气不冷不热,一个简单的问句,也不容易让人产生其他误会。
月下自小便伶俐,十分会揣测人心,这会儿低头思量片刻,大致估摸出钱袋应同今日的小贼有些联系。
月下稍微一唔,拱手恭敬道:“大人,小的不过帮忙抓了个贼,钱袋并非我的。”她打定主意,姑且不报上“上官老爷”这号人物,先看对方下一步计划再做打算。
想必锦衣卫也势必要把事情追究到底,沈淮景并没有问诸如“是何人”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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