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之不谏

雕花窗前，烛光摇曳，慕容离一身白衣，独坐大殿中央，金兽里的青烟袅袅飘洒，灯火红影在涟漪圈中晕染，一层白霜铺盖在地板上，更添了几许苍凉之意。吹了一曲折柳，箫声空楼传响。

萧然久立门外，不忍打扰。想国主与天权之主本是挚交，何苦到如此地步。

“进来吧！”那人放下玉箫，平静的说道。烛光把他的脸镀上一层琥珀色，如岁月般柔和。

“参见国主！”萧然恭谨行礼道。

“无须多礼，起来吧！”慕容离目光恬淡，似一汪清水，纯净无暇。他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这么泰然自若。

“明日与天权一战，不知国主作何打算？”今瑶光虽据三国之地，可方才历经一役，已无力再战。而遖宿王毓骁本想与国主缔结盟约，却被拒绝了。

“你觉得我应该作何打算……”慕容离摸着袖口，淡淡的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一点儿也不假！他自要继承王位那刻起，就已经知道了！他本该是无心人的 ，又何故如平人一样有愧意和心寒。

“啊……”萧然倏地下跪“国主恕罪，臣……臣不敢妄言”

慕容离不再多说，起身走向一快要燃尽的灯旁，看着奋不顾身的飞蛾，翅膀沾染了些许灯油，这样自燃会更快。

半响之后，方才开口“明日，本王御驾亲征”

“是，臣这就去准备。”萧然像是如释重负。本来他还担心国主会顾忌旧情，不愿迎战呢！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打落到窗棂上。

“不用，明日，你与方夜守在城中，安抚百姓，本王要一人迎战！”慕容离拿起一卷竹简，兵书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知道国主足智多谋，可明日面对的可是百万雄兵，孤身一人，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慕容离说道，像是在安慰萧然，又像是在欺骗自己。

“国主，为什么不向执明国主解释……其实天权太傅与那子煜的死……！或许他会听的……”

“此事无双全之法！”慕容离无奈叹道，迎来萧然不解的目光，又补充到“倘若我告诉他，他信了，你觉得他会如何……”

“会不顾一切的寻找凶手”

“可凶手是谁他并不知道，也找不到，最后结局当如何？”

“认定国主……您在骗他”萧然说道，说到最后，自己也没底气了。

“那倘若他不信呢？”慕容离又问道。

“认为国主您，虚与委蛇，如今这般，兵戎相见”萧然眼神黯淡无光，果然，此题无解。而不作为，不解释才是最好的办法。也只能希望执明有一天能自己领悟过来吧！

待萧然走后，这莫大的宫殿又只剩他一人了，重回故地，物是人非。阿煦，我是不是错了。慕容离在心里问到，嘴角扯出一丝苦涩之意，这复国之路，他走得太累了，不想再走了。他算尽天下人心，却独独算不清自己的。他一路走来，机关算尽，卿卿性命于他不过是铺路的一颗石子而已。而唯独这一次自己不这么想……

次日清晨，昨夜下过雨，空气中雨露的味道极好，慕容离身着红装，腰别玉箫。方夜为他牵来一匹白马驹名踏雪，他一个飞身便落在了马背上。朝中大臣此刻都在宫中，等待他们的国主。

“方夜，你说，本王现在像不像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侠士！啊……哈哈……”慕容离张口笑道，皓齿如月，眉目如画。

方夜不知如何作答，如此严肃之事 ，国主竟还开起了玩笑 ，说实话，一点也不好笑。

慕容离双脚震动马腹，疾驰而去。那红衣与白马，如隆冬之时雪地里盛开的寒梅，孤傲轻冷美到极。

城门外，执明已率军抵达。见城门紧锁，迟疑了一会儿。

身边的珞珉却早已按耐不住，生怕下一刻会生变数。即刻进言，劝执明用火攻，再派兵撞开城门。

“再等一会儿，看看！”执明敷衍的回应到，若阿离真的来了，自己会忍心出兵吗？出神之际，厚重的城门吱呀打开，如同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在进食。

慕容离缓慢走出来，如一簇孽火在空中跳跃。后面的红衣长长的曳在地上，执明看着他正面走来，似笑非笑。他……自己始终琢磨不透。

“本王还以为慕容国主怕了，不敢来迎战呢！看来本王多虑了”执明骑在马背上高声说道。眼里像结满了冰霜，淬了寒光。

“王上说的没错，阿离确实怕了”慕容离愀然说道，没有用本王自称，也没有说我。阿离……希望可以牵动执明的恻隐之心。

执明被他这句话怔住了，阿离，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可一想到太傅，子煜皆死于慕容离的麻木，他刚燃起的恻隐之心瞬间消淡。他知道，慕容离能言善道，工于心计，自己可不能如往日那般愚蠢，受他所骗。

慕容离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却没了昔日的朝气。目光不禁黯淡下来。

“慕容国主是在心里盘算着这样对付本王吗？若是算计好了，出战吧！本王随时恭候。”

执明剑眉紧蹙，眸中如结了一层冰霜！骑着玄色战马，显得极其傲慢，似是所向披靡的战神。

呵呵，在执明心里，自己竟是如此之人，慕容离顿感悲哀，嘴角泛起嘲笑。唯一信任的人却不信他，这或许便是因果轮回。

“没有，实不相瞒，天权国主，这次本王是只身迎战，王上知道，我瑶光刚复国不久，百废俱兴，国弱兵衰，政局动荡，故想让王上给几天时间……”

慕容离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这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要怎么做了。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如果换做是以前，他想的应该是乱其心，左其思，断其念……

“本王若是不应呢？”执明玩味的凝视着他，嘴角扯出的笑意也凭添几分神秘。

“我亦可一人迎战！无甚！” 慕容离负手立于雨中，红衣如同染上鲜血一般。可依旧波澜不惊，坦然自若。

“好！本王许你一个月的时间……”执明收了收缰绳，眼前之人，当真是细思恐极。拿捏人心如此之准，今日若自己出战，即便大胜，这天下人也会评他胜之不武，史官笔下的撰文也会嗤笑。

“王上，不可……”不等执明说完，身边的谋士珞珉便打断了。慕容离诡计多端，此时不除，日后下手就难了。况自己身受恩师重负 。

“本王说了便是 先生无需多言！”执明固执的说道。

“那好”珞珉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递到慕容离面前，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你若饮下此毒，就许你一月时日，若超出一月……”

不等那人说完，慕容离接过瓶子，一饮而尽，末了将瓶口朝下抖动，示意他喝完了，然后随手一放，玉瓶便碎了一地。珞珉，仲堃仪的得意门生，执明选择了他的帮助，便是对慕容离最好的报复。

执明还没来得及开口，还没考虑好如何劝说谋士才显得…… 自己毫不在意。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当你处在犹豫之时，他就悄然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怎么……不想知道此毒的功效，还是不敢知道”珞珉满意的笑了笑。

“我既喝了，便不会在意，你也不必告知……本王丝毫没有兴趣”慕容璃冷冷的说道，语气没有丝毫的温度。

“那好，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那人又说。

“不用，十日即可”慕容离背过身去，只手负在身后，如绝世圣莲，超然世外。

“这可是你说的！”

慕容离不想多说，背过身去 ，那白马从城门飞奔赶来，在主人身边蹭了蹭，方夜也从远处徐徐走来。

慕容离飞身上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由着白马向前走去。方夜过去拉着马，往里走去。

执明痴痴的看着，曾记否，这样的画面在自己脑海中浮现过多少次，而自己是那携马之人。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少主”方夜此刻更愿意叫他少主，仿佛这样就可回到从前了。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方夜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你说！”

“来世，我们还要君臣，你说，好不好……”方夜说到。也许是几番经历生死，这次他想要求个不现实的承诺，安慰自己！

“好！”慕容离答应到，马也停下了脚步。

方夜抬头开心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

“来世，你做君，我……为臣”

话音刚落，慕容离便如离枝落叶，从马背上飘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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