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曼珠沙华的盛开

樱田朔弥：听院子里老一辈人和那些客人们说，师傅幸村精市是在七十五年前被老板从洗衣店里买来的，由于已然故去许久，我只模糊地记得他去世时是四十上下，而入店的年龄则是在十五岁。那一年是1851年，嘉永四年.

幸村精市：那一年的晚夏，庭院里那棵叶子正在缓缓转红的高大的枫叶树下，在依着墙种植下来的曼珠沙华叶枯花开，转瞬一片赤色之时，我被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牵着手带入了雪枝那歇山式的大门，从此开始了做“娼艺”的生活。我叫幸村精市，时年正逢十五。在这个物价飞涨、下层武士连禄米都快要无法领到的时代，原本这个岁数已是成年期，但我这个南蛮传教士和日本女人身下的不洁之种却连出门都要倍加小心。一头淡紫色的头发，就是最好的证明。而由于生存越来越困难，从小我便见惯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当时年幼的我，也曾经美好的梦想着这惨剧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不过，那猛烈的大火，夹杂着夏天的狂风噼里啪啦地直响，火蛇在浓浓阴色烟云的天空中不断翻滚着的场景，是我永远无法忘却的，而我幼稚美好的梦想也化为了滚滚浓烟----它们已经被抹黑到无以复加，却还要完全展现在我的面前，经久不息。我依稀还记得父亲被两个面色凶恶的武士衣冠不整地扭送着远去，母亲脸上满是绝望的泪水朝着那个方向嘶吼着，父亲几次想回头都被武士摁住脑袋，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妈妈那粘着数缕头发的脸上早就被那肆意飞窜的烟云给熏的花了。周围的人带着畏惧、带着惊慌地看着我们。多数母亲都伸手护住了孩子的双眼，不让他们过早沾染上这场人间悲剧，周围都是细声谈论着我们的声音，语调中除了试问便是嫌弃。母亲向他们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换来的却是默默无语地转身。入夜后，我和妈妈便睡在了大门口的街上。第二天一起来，妈妈的身躯早已冰冷没有了生气。原本家里那个上午还是一片小资的繁荣光景。转瞬间，这个唯一的家，就这样没了。有人喊来了町奉行的人，抬走了妈妈的尸体。我目送着他们远去，双眼涨红着泛酸，最终还是嚎啕大哭起来，不过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周围的人对我伸出了援手，都是那些平日里待我不错的女人，那些昔年的伙伴脸上除了嫌弃便没有什么了。他们扯着各自妈妈的衣袖拉着家人离开，我注视着那些阳光的照耀下十指紧紧相扣的手。这里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那天中午，我就从那个已经一片漆黑的废屋外离开了。因为饿。在之后的生活中，为了填饱肚子，我不惜干起了小偷小摸的勾当。街上的小吃摊一般都是我的目标。望着那些精心放置在竹框里的米团子和大福，我咽了口口水，手一次又一次颤抖着伸了过去。这种从不在同一个摊位上偷第二次的行为不完全都是成功的，即使有些摊主在我还没下手时也会好心的施舍给我一些食物，但更多伸过来的，是狠狠打在手上，掌掴在心里的竹条和污言秽语。有几次在失败之后，他们还会将我手里的食物夺过来丢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再往我的脸上啐几口唾沫星子；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望着我捡起地上稀碎的食物狼吞虎咽，然后爆发出似乎无尽的嘲笑声。

幸村精市：除了身无分文与逼入绝境的饥饿，我没有第二条路选择。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中，看着这个贫穷年代里的那些真情流露，感受着自己腹中那泛着胃酸的饥饿，父母的身影不止一次地在我的眼前浮现，虽然提醒着自己这些都已故去，但当被毒打之后一个人缩在街角时，眼泪终究还是难以抑制。就这么一直过了两年，身上满是污秽的我，早就成为了乞丐的一员。这期间，我和他们一起乞讨，一起偷食、一起和那些落魄武士玩双六。每年也都能看见将军骑着马、穿着当世具足、白黄相间的阵羽织威风凛凛地带人从街上穿过。到第三年，也就是1849年，因为玩双六有了些钱，望着街道上那些穿着体面的若众，感受着身上虱子与跳蚤带来的瘙痒，我也开始奢望一份仅仅的干净，毅然放弃了乞讨和偷食这种生活，在茶道馆里谋得了一份扫地的杂活。虽然生活处境有些简陋，但是至少再也不用拖着满是污泥的身子露宿街头了。不过由于米价的上涨，很快原本熙熙攘攘的茶道馆生意便冷清了下来，终日也看不见几个客人。在第二年便被转手卖了出去，变成了洗衣房。随波逐流的我留了下来。这里的住宿环境变得更差了，油光光的月代头胖老板以及那些雇工们见我长得瘦弱，便让我包揽了前厅的地板，肆意克扣那些少的可怜的钱也是常事。岁月，就如同我那紫色的长发一般在不断生长。1851年，嘉永四年的夏季到来了。由于强加给我的活日益繁重，在六月份，我又一次被扔在了大街上毒打。由于他人的栽赃，蓄意的老板扯着我的领子把我推倒在地上，紧接着脸上便被重重地甩了几巴掌，惹来了整条街地瞩目。“那可是鹰司氏公家人的衣服！啪！”宛如恨铁不成钢一般，目带凶光的店主不断使劲污言秽语辱骂着我与我的父母，旋即扯住了我的衣领又来了一巴掌，他身后的店门里则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哄笑。而他话里的鹰司公家不过是众多殴打我的借口之一，这种朝廷上大臣的常服怎么可能放在这么旧小的店子里清洗，虽然我不想忤逆他从而被他赶走，但那衣服明明就是那些长工故意洗坏丢在我的桶里的。母亲昔年那慈爱的笑容和那些扯着各自母亲衣袖转过身去的伙伴的身影再一次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以往乞讨那么丢人的日子都过来了，一定要忍住。即使鼻子上已经酸胀难忍，双眼也潮涨的厉害，我还是立刻使出全身力气拂开了他的手，倔强、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样一次又一次站起，至少比被打的满地打滚要来的有尊严多了。“住手！”就在店主嚣张的巴掌刚要再次挥下，一阵雄浑的正义声音突然如同炸雷一般在嘈杂的人堆里响起，素色小袖中外露着的古铜色的健壮小臂迅速伸了过来，宽大的手掌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一切声音在此时戛然而止，没有来由的舒了一口气，我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好奇地打量着身后那个个子宛如一尊铁塔的男人。他剃着月代头，身上除了那小袖外，便是镶了金纹的马乘袴，方正的脸上宽大的额头下眉眼精神、挺直的鼻子下是浓密的八字胡。“你干什么？！我。。。。。。呦，这不是雪枝的老板川田先生嘛？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店员让你见笑了。”发觉被人拖住，店主便挣扎着带着戾气的目光扭过头去，但在看见来人的下一秒便满脸堆笑起来。围观的人群此时响起了一片赞许的嘘声。那男人脸上是沉静的神色，松开他那软化的手，他便朝我走了过来，蹲下仔细端详起了我的面貌，我可以感受得到他那深邃目光里的柔和，便对他微微感谢一笑。如果真是社会分级中位于最下等的商人的话，如果真是社会分级中位于最下等的商人的话，在这个世俗社会上，我们就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他多少钱？”川田桑的目光并没有在我的脸上停留多久便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然后偏过头向老板问道。“大概。。。。。。五千天保吧。”一阵弄眉挤眼地精打细算后，那个贪心的家伙便试探着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依旧眉眼弯弯虚伪的赔笑着。“你跟我走。”川田桑也不答话，转身过来一遍一把拉过我的手一边头也不回地朝他扔下了一句：“下午来雪枝的账房，我会让人拨给你的。”看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厚实大手，我预感到这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男娼馆的栋梁那么简单。不过换一个环境或许生活会好转起来。虽然商人都是唯利可图的，但直觉，他要比这个贪婪的家伙更值得依托。这么安慰着自己，之后，就这样被带到了这片精心布置的华丽天地。被佣人细心地刷洗了一遍身体，换上粉色的绣着樱花团的浴衣领到庭院里等候时，我看着那高高大大的枫树上沙沙着响的赤红色枫叶，心里居然感觉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惬意。身上那丝质的衣服是我一直梦寐的目标，小时候固然是穿过的，不过这么精致的倒是没有过。拉拉衣领四处看看，回过神来，自己的脸上已是满脸满足的笑容。看起来，终于可以摆脱那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了。坐在空旷无人的长栏上，看看这片有些发黄、修剪整齐的草地，远处宛如以前在客人身上看到的舶来品玛瑙一样火红的花，一旁依附着竹林精致的枯水假山，不停地敲击在石头上从管中流出那清澈的水的惊鹿。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血红色的晚霞，太阳早就落了山。不远处可能是有家金平糖店，时常的微风中莫名地带上了一丝丝的甜意。“你就是幸村吧？”就在这安逸的光景下，忽然我便被拍了拍肩膀，随即身后便响起了一句声音温润、清淡试探着的问候。我连忙转过身去，便看见一人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放在了腹下；穿着青色的小袖，外面套着一件白色小僧服；柔顺的乌发披在双肩上，梳下几缕，披在了胸前；洁白的额头下是一对细眉，含笑的凤眼看着我，宛如从眉毛处流淌下来的挺立鼻梁下宛如苹果的下巴上嘴唇稍薄。脸很精致，并不宽大。“我是。”点点头诚实地回答，我站起身来朝他鞠了一躬。“我是这里的花魁，这段时间负责带你熟悉这里的环境。我的名字是长谷川秀光，请多多指教。”一番简短的介绍后，他也朝我客套地鞠了一躬。疑惑着他话里的负责，我挑了挑眉，抬头看看他身后，却没有看见川田桑的身影。“川田桑有事要忙，叫我带你逛逛。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他的脸上依旧笑容不减地提议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带你去食堂吧。”就这样，一切便开始走向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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