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眼睛里也布满了阴云,他紧抿的嘴唇绷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如一柄随时会落下的钢刀。
冷亦维在一旁尽心尽力的指挥着救火,他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皇帝的身边,护驾。
这一举动,让本想责备他的皇帝无法再开口,再愤怒再震惊皇帝的心里也明白,此时正值秋季,天气干燥,山林中出现火灾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可是……此事终究是有损皇家颜面,何况,此次的围场狩猎,还有其它国的使团,丢脸就够让人难以容忍了,万一,再有别国的人员伤亡呢?
皇帝想想就头痛。
“各国的使团回来了没有?”皇帝目光望向禁军头领。
“回皇上,还没有,”禁军头领被皇帝看得心里发毛,却不得不如实禀报,“我大昭的宁王殿下还没有回来,另外,臣刚才查点了一下人数,还有辰阳的风将军和凌王的岳王爷,以及明宵的七殿下。”
皇帝不禁抽了一口气,这些人个个事关紧要,任何一个都不能出现一点差错,否则的话,那就将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可能会导致两国之间的冲突,而自己的三子冷亦修也在其中,如果战事起,那……
他心中越发的烦躁,四周乱哄哄的声音吵得他头疼欲裂,他摆了摆手,“加派人手!务必把他们全部找回,任何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禁军头领垂头称是,心中却泛起苦涩的味道,他岂能不知这些人任何一个都不能有所闪失?哪个不是身份贵重?可是,这水火无情,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地位,在大火面前都会化为灰烬。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匆匆领命而去,亲自带人去了火场,心中却做好了要受到处罚的准备。
冷亦维在一边听着清楚,他的脸上是疲惫、愧疚、担忧等等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神色,心中却是淡淡的笑意和满腔的喜悦。
冷亦修还没有回来,不管是生是死,这一次,都要让他狠狠的从天之骄子变成地狱灾星,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慢慢走到皇帝的面前,深深的跪拜下去,垂下的发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语气恳切而悲痛道:“父皇!儿臣有罪!此次狩猎是儿臣提议并全程负责,不成想……居然会有此等大事发生,儿臣万死难辞其罪,还请……父皇责罚!”
说罢,他以头触地,一下一下的磕在地上。
皇帝的目光锁定了他,看着他一身的尘土,头发上也落了不少的烟灰,昔日朗朗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最终还是无法把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沉默良久,淡淡道:“起来罢。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不!”冷亦维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是涌动着的深深愧疚,“父皇!请恩准儿臣亲自带人去搜救,去寻找三皇兄和其它国家的使臣,不找到他们,儿臣誓不回返。”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光坚定,跪在上地的姿态挺拔而凛然,如同一株傲然而立的竹,儒雅但不失风骨。
皇帝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还是留在这里指挥着救人吧,朕不想再有人出事了。”
冷亦维垂下眸光,眼底的喜悦一闪而过,他的语气却愈发的沉痛起来:“儿臣……谢父皇!是儿臣无能,让父皇失望了。”
四周的各种声音混成了一片,人声嘈杂,马声欢腾,鼓点如雷声滚滚,一波一波的冲击着皇帝的耳膜,他微微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手似无力的挥了挥,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冷亦维站起身来,无声的退开了几步,正准备离去之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新走到皇帝的身边说道:“父皇,儿臣记得,在围场的东南方向有一条溪流,看风向和火势,也许并未蔓延到那里,三皇兄也来过围场多次,想必也是知道那里的。”
“噢?”皇帝的眼睛亮了亮,瞬间转过头来看着他,“当真?”
“不错,”冷亦维点了点头,“诸国使臣未归,或许正是由三皇兄引着,去了那边躲避火势。”
“朕记起来了,”皇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的神色,“的确是有这么一条溪流,修儿应该也是知道的,或许犹如你所说,快!快派人去探个究竟!”
冷亦维忙道:“父皇,要想去那条溪流,就要穿过火场,太过危险,儿臣记得有一次无意中走过,从儿臣所住院子的附近,正好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那里,父皇稍候,儿臣即刻就亲自去查看!”
说罢,他匆匆的转身就要去看,“慢着!”皇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冷亦维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朕与你同去!”
冷亦维心中暗笑,就在等皇帝这一句话,很多事情再听说再联想也不如亲眼看见的具有冲击力,看得越真切,冷亦修完得越彻底。
“儿臣给父皇带路。”冷亦维说罢,转身向前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几位自己党派的大臣。
那些人立即上前道:“皇上,臣等也愿意为皇上分忧,愿随皇上一同前去。”
皇帝并无多想,只是点了点头,身后的那些大臣便呼啦啦的跟着一同向冷亦维院子附近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风翼南是众人中唯一落单的一个,在大火一起之时,他就快马加鞭的甩开了众人,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带,把自己的那些侍卫统统甩开,连铁同的呼喊声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一点的差错,因为他知道,今日之事,远远比什么在大比中夺取胜利更重要的多,与今天的事情比起来,大比算个屁。
他心中对冷亦修和容溪夫妇恨得咬牙,但是心中对他们的恐惧,比恨意还要深远,他无法也不敢拒绝冷亦修和容溪的安排,除了配合之外,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他手中紧紧的握着马缰绳,一路颠簸,身下的马快得像一支离弦的箭。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乌发飘扬在脑后,风翼南的心却狂跳如鼓,随着约定的地点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不安。
是的,紧张。这是一种他不愿意承认的情绪,但是,却不断的从他的心底里冒出来。
前方一人一马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人站在阳光下,身上的金甲泛起耀眼的光,同日光一样的颜色,却是如冰一样的冷,他端坐在马上,身姿巍然不动,如山川逼迫,层层的压力遥遥的穿透空气而来。
飞扬的眉如苍鹰的翅膀,一双眼睛乌黑沉冷,华光烈烈如出鞘的宝剑,只是那么远远的望来,便让风翼南的心中一紧。
大昭宁王,冷亦修。
风翼南深深一个呼吸,把自己心中的紧张压抑到最低,马的速度却不由自主的提快,一刻也不敢耽搁,飞一样的到了冷亦修的近前,他勉强笑了笑,拱手道:“王爷。”
“少将军,”冷亦修微微挑眉,嘴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这副样子,可不像是要赴美人之约的。”
风翼南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抬手拉了拉衣襟道:“时间紧迫,又是事关重大,自然……”
“越是事关重大,越要小心谨慎,”冷亦修打断了他的话,嘴边的笑意依旧淡淡,只是那语气却让人听着后背发凉,“一丝差错都有可能万劫不覆,少将军,本王的意思,你可明白?”
他最后的语气微微上扬,如在风中凌厉挑起的刀尖,让风翼南的手心粘湿的出了一层汗,他自然懂冷亦修的话是什么意思,万劫不覆……他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明白,王爷放心。”
“如此,请少将军过去吧。”冷亦修说着“过去”,却纹丝不动,他跨下那匹黑色的战马也昂头站立,像它的主人一般骄傲。
风翼南的脸上不敢露出一丝不满,只能一提马缰绳,绕过冷亦修,快马加鞭的直奔目的地而去。
冷亦修望了望远处依旧翻滚的浓烟,如黑色的迷雾遮住了艳阳高照的天空,挡住了许多事情的真相,有些事情有些秘密,在这迷雾的背后,在那片火海里,已经燃烧成了灰烬,永远没有了再暴露在阳光下的机会。
身后风翼南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冷亦修慢慢收回目光,轻轻的调转了马头,看着风翼南奔去的方向,腾起尘土如烟,风翼南的背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儿,只是那个黑点却如同一根黑色的刺,让冷亦修虽然欲拔之而后快,却不得不暂且留着他。
他轻轻击了击掌,冷三从树后闪了出来,“去,注意观察那边的情况,务必保证,一切按计划进行,时间要卡得刚好,不得有一点的闪失。”
“是。”冷三领命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冷亦修依旧端坐在马上,身姿笔直,如石雕刻,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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