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墨洛温公爵造访奥比，代表国王、也以波吉亚公爵好友的身份，询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你知道……怎么才能下地狱吗？”

波吉亚公爵平静地反问墨洛温公爵。

地狱，亚伯兰教所描绘的关押生前犯下恶行的罪人们的炼狱，教规宣称下地狱者，灵魂永受业火折磨。

人们向往憧憬着天国，对地狱退避三舍，没有人会希望自己下地狱。

此时的波吉亚公爵却笑着反问。

墨洛温公爵哑然，房间内的活尸、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亵渎神明么？

“我相信玛丽亚在天国会照顾好马修，他们恪尽职守地走完了虔诚的一生，是有福的。而可怜的约翰，灵魂还在地狱里受折磨……”

“……”

“我得下去陪他。”

去陪我的儿子——亏欠了约翰很多的波吉亚公爵，决心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可如果要下地狱的话，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最简单的花天酒地、骄奢淫逸，会犯下暴食的罪行而下地狱。

根本没必要用自己的臣民来血祭。

波吉亚公爵明白墨洛温公爵的疑惑。

“我被【吸血鬼王】所伤后，本以为了断了恩怨，但【吸血鬼王】的诅咒仍然存留在我身上……我的左臂断腕处，伤口无法愈合，而且血液中带有诅咒，若是被这些不净之血污染，会堕落为亡灵种的傀儡，活尸。”

“教宗冕下定愿意予以救济。”

墨洛温公爵答道，弑亲是亚伯兰教中的重罪，考虑到波吉亚公爵的特殊情况，教宗冕下甚至愿意赦免波吉亚公爵的弑亲之罪。只要向教宗发出请求，教宗定会同意用神圣魔法洗礼波吉亚公爵，移除吸血鬼王给波吉亚公爵带来的诅咒。

神圣魔法是能做到的，墨洛温公爵也相信教宗会这么做，然而波吉亚公爵隐瞒了一切，选择接纳了这份诅咒的力量。

“是啊……我相信慈悲为怀的教宗冕下，会宽恕我的罪身。可我对活下去，已经没有半点期盼了。此身已决定成为罪人，那么在罪业的道路上，能否能留下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呢？”

“有价值的东西？”

把领养的孤儿们变成活尸绝不算价值，只是纯粹的恶而已。

“我切身体验到，神圣魔法的奇迹是有极限的。当我们和【吸血鬼王】血战时，我不止一次的在想，要是【六枚羽】当中的任何一位在场，我们绝不会沦落至此下场。教宗冕下允许我等研究魔法，用于制裁亡灵。多么讽刺啊，我的灵魂堕落后，反而找到了一条充满罪孽的道路。教堂和学院里的研究者们的成果，无非是闭门造车罢了。我们要了解亡灵种，才能找到克制他们的手段。”

“……？！”

“我越靠近深渊，也越了解深渊。”

波吉亚公爵向墨洛温公爵抛出了一张卷轴。

“这是我的研究成果，近日刚刚完成。此外还有一些，我把它用在【结界】上了。但凡是牵涉到【魔王】的相关者，亡灵种、恶魔之子，【结界】都会发挥出比以往更为强大的效果。”

“你把那些孩子变成活尸难道是为了……”

“对，是为了做实验，为了有能够证明研究方向是否正确，创新的术式是否有效，完美的实验体。我的朋友，我不会否认我的罪……唯有这次，我不会忏悔……”

如果能在下地狱的同时，留下些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即堕入地狱也是值当的。

波吉亚公爵利用收养流浪儿作为幌子，制造活尸用于研究实验，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取得了超越米凯尔王国研究院学者的成果。

利莫里亚大陆，是允许创新存在的，不管是冒险者还是NPC，都允许创造出全新的事物，其中也包括魔法。究竟是数据库里本来就有样板还是即时演算的结果呢？没有人说得清楚。

墨洛温公爵握紧了那张卷轴，他清楚的理解到其中所蕴含的分量，明明只是一张卷轴，但此刻它的重量却无比沉重。有一张卷轴作为样板留存下来，集结国内的大师们，便可以做到将这张卷轴所记载的术式解明并量产。

“这有违教规，更有违人道。”

“曾经的我会痛斥这种恶行，会把做这种事的人送上绞刑架。现在不同，我已经是罪人了，神职者有神职者的研究方式，罪人有罪人的研究方式，把它们都拿去献给陛下吧。”

“……陛下会接纳的。”

“没错，陛下是聪明人，他明白这些东西留下来，会比销毁更有价值，更有发挥空间。它们诞生的道路上充斥着鲜血与罪孽，可把它们销毁便是对牺牲者的救赎么？想要祭奠那些成为实验品的孩子们，不如在那些孩子用生命浇灌而成的术式庇护下、好好活下去……”

波吉亚公爵会堕入地狱。

但会有更多的人重获新生。

他确信他的研究成果拯救下来的人会比杀害的人更多，但他明白本质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罪就是罪，恶就是恶，他用欺骗的方式杀害了无数有着美好未来的孩子，并利用他们进行魔法的研究，这是谁都否认不了的事实。

波吉亚公爵应当下地狱，他自己亦认为这是罪有应得，他有些想讽笑自己，过了这么久，连一次心怀愧疚地梦到那些孩子都未曾有过，自己的心究竟麻木到了什么地步呢？

或许，波吉亚公爵真的在接连失去了三个儿子、还有他的妻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残留着最后一丝执念的皮囊。

执念——波吉亚公爵意识到，决心要下地狱的自己有着能做的事，某些事情，必须由决意赴死之人来完成。

如此黑暗的实验是任何一个有研究魔法能力的国家都不允许的，但研究者本人便是一位罪人就另当别论了。

“吾友啊……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在这最后的半年里，我更是一个不称职的亚伯兰教徒，一个不称职的领主。”

波吉亚公爵睁着浑浊的老眼，推心置腹地向最后来探望他的好友倾诉。

“但我……从未愧对于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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