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查洛·波斯卡亚丁（3）

将一系列手续办完后，查洛离开地下室，重新回到了儿时居住的庄园城堡。

时值夏季，城堡前的花园内盛开着绣球和山茶花。高大的榉树和圣栎树围绕在院墙周围，碧绿的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花园中摆放着藤条椅和喝茶用的铁桌。桌面上没有一件茶具，只有枯黄的落叶和一层薄薄的尘土。

庄园的样子和查洛印象中没有区别，只是缺少了生气。听阿方索说，查洛的父亲死后，修剪树丛的老农和打理花园的女仆们领了份内的工资，全都离开了，只有寥寥几个仆人还愿意留下来。

查洛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他，于是取了一小部分资产，分给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人，让他们各奔东西。只有那个伤势严重、脾气倔强的老管家死活不肯抛下波斯卡亚丁家。查洛只好留下他，让他继续作为管家管理庄园的内部事务。

成为当主后，查洛感觉生活并不比以往快乐。在管家的建议下，他把研究所从地下室迁到了父亲的书房。其实他很不情愿这么做，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小时候，父母总是隔三差五就把他和两个哥哥叫进书房，坐在书桌旁的软沙发上，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近日的成绩和品行评头论足。对查洛而言，这里是最可怕的审判所，是让他受尽了屈辱的牢狱。自从搬到这里进行研究后，噩梦开始不断地在夜间拜访他，扰得他心烦意乱。

久而久之，查洛开始对庄园的一切感到恐惧。有一天，他在大厅里漫步，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仿佛看到自己那弱小的身影在每一个角落里孤独地瑟瑟发抖，被深不可测的幽暗幻影所包围。

那是过去的幻影——查洛知道，过去的一切痛苦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常年的压抑变得更加深重。他渴望逃离这个地方，到他翘首以盼的外界寻找乐园。

几周后，查洛卖掉了波斯卡亚丁家的庄园，把财产的一半给了那个受伤的老管家——后来查洛才知道，管家为把信从伦敦送回热那亚，差点儿丢了性命。查洛还为这位管家在临近港口的高级住宅区购置了一套房子。这下，查洛可算松了口气。他终于实现了愿望，成了自由身。

又过了几周，更大的转机突然来临。一封来自阿方索的推荐信让查洛获得了前去时钟塔进修的资格。阿方索人脉很广，他让查洛把研究手稿寄给时钟塔动物科的讲师，如果获得赏识便可直接跳级进入高级教室学习。

一切都如预想般顺利，讲师那满溢赞美之言的回信给了查洛很大自信，他将于两周后前往伦敦加入动物科一级讲师带领的研究队伍。虽然后来听阿方索说，时钟塔允许他前去学习是因为他波斯卡亚丁家族成员的身份，不过查洛认为自己能一上来就进入高级课堂，靠的是那承载了自己多年心血的手稿。

两周的时间飞速流逝，终于到了动身的日子。阿方索开着轿车来到查洛独居的公寓，接他一同去伦敦。

阿方索穿着红色大衣，看上去比上次来时更加精神。他比查洛大两岁，年仅二十，却如中年人般成熟稳重。他在帮查洛搬行李时一直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让查洛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上了车，查洛望着道路两旁的山毛榉，一言不发。阿方索通过后视镜看着查洛深沉的样子，笑着说道：“这么颓丧可没办法在如今的时钟塔里交到朋友啊，打起精神来。”

查洛愣了一下，好似刚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不解地问道：“时钟塔里的氛围......很活跃吗？”

查洛听说那个学府里孤僻的人很多，而且都是研究狂人，他本以为那会是个比热那亚还要清净的地方。

“当然，和以往不同，现在‘活跃’可是时钟塔的主基调。以前只有埃尔梅罗教室会有这种轻松的氛围，可如今那里反而显得太沉闷。不过也不奇怪，经历了那场风波后，学生们的心态不可能不受影响。”

查洛看阿方索皱起眉头朝自己苦笑，一下子明白了“那场风波”指的是什么——

就是那场让波斯卡亚丁家几乎灭门的惨剧。

不久前，以间宫直人为首的“根源无用论”派在魔术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导火索是间宫与高级讲师和君主们的学术论战。在辩论的过程中，有图谋不轨的人趁机挑拨派别间的关系，单纯的学术争斗逐渐演变成了三大贵族之间的对抗。在冲突的顶峰时期，各种阴谋论如浪潮般席卷着整个时钟塔，甚至有魔术师假借清除圣堂教会卧底的名义组织暗杀行动，杀害政敌，命案每天都在发生……

在那段日子里，每个人心中压抑着的仇恨和怒火全部迸发而出——和平的伪装被无情地撕下，最终只剩下了赤.裸裸的丑恶。

虽然这场风波以对间宫直人的流放判决草草收场，但“根源无用论”的残党依旧有很大的势力，以至于协会高层不得不将其正当化，承认此派系在时钟塔中的地位。不少年轻人都是这个派系的成员，他们对世俗的热情开始让时钟塔的氛围变得躁动起来。

作为受害家族的幸存者，查洛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严峻形势。除了学习以外，恐怕还有其它更棘手的问题在等着他。

阿方索看着查洛阴郁的侧脸，叹了口气。查洛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想告诉他自己能挺过去，但话到嘴边又失去了胆量和自信。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无法面对未来生活中的种种压力。

宽阔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远处山峦上的树林被初秋的斜阳照得影影绰绰。查洛凄凉地望着后视镜中阿方索冷静的双眼，期待他能对自己说些鼓励的话。

阿方索察觉到了查洛的意图，可他只是摇摇头，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高声朗诵起了波德莱尔的两句诗：

“不久我们将要沉入冰冷的黑暗，

“再见了！我们的灿烂夏日是多么短暂！”

查洛一路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

到机场后，他们默默吃过晚饭，乘上了前往伦敦的客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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