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不下的晚餐

时间短促，所以苏墨根本来不及认真考虑这一承诺，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店门内走去。

是的，他要照顾她很长一段时间，他必须要为她的教育，为培养她的品德或是行为习惯而操心。更别提她的健康和情绪问题了。

给她吃什么？她又在哪里睡？她的行李又该怎么办？

苏墨穿过茶色的玻璃门，来到那条不长不短的甬道前。

让我们再想象一下，如果在应下这门差事前，苏墨有足够的时间，对这个问题做出充分考虑，预估好所有可能出现的风险和挑战，充分认识到自己缺乏经验，而且无论如何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合适，最没条件，处境最艰难的育儿人选———可那又怎样呢？即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权衡这一切，难道他就会拒绝波波纳请求吗？

他甚至不会试图去阻止。

电话那端的那个男人，在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成为了彼此的朋友。

他们一起上小学，一起学钢琴，一起升初中，又一起考入同一所心仪的音乐大学，即使在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但在苏墨最艰难的哪段时光，他也一直不离不弃给予他全部的帮助。

你说，他又怎么会去拒绝他呢？

店里昏暗的灯光和复杂的布置，让苏墨有些迷路，但伯特利身影很出挑，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凝望着伯特利英俊的面庞，苏墨这才找回了一点活在现实的感觉。(伯特利＝房租)

店内熙熙攘攘的交谈声，咀嚼声，以及餐具和餐具交击的碰撞声突然一下子，一下子全部涌入了他的耳朵。

厚重的现实感将他包围，像密不透风的墙，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没事吧？喂—”伯特利伸出手在苏墨的眼前晃晃，“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啊....我没事，真抱歉...”

“那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伯特利立马换上了一副亢奋的神态。

“对于‘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摔♂跤的你’以及‘好好摔♂跤，天天向♂上’这两句名言你有什么看法？其实我觉得.........你怎么哭了？”

面前的少女呆呆地看着自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想起了呜呜(抽泣)一件呜呜(抽泣)难过的事情。”

“是我讲的话题勾起的吗？”

“不是抽泣)没有，只是呜呜呜呜呜～”

苏墨只是觉得自己忍耐到了极限，这一天从早到晚淤积全部小脾气都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眼前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死命地揉，却越揉越模糊。泪水越流越多，有一只很大很暖的手拿着纸巾，为其轻轻拭去。

“唔，呜，呜～”

“真是的，为什么要哭呢。”手上的动作愈发温柔，伯特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相亲相到了一个奇葩，不过——

——他很喜欢。

嘴角偷偷愉悦起来。像这样为女孩子擦眼泪，还是第一次。

女孩哭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兔子，眼睛红红的，就连头上的毛也像绒绒一样软，很容易勾起自己的保护欲。

“服务员，再给我拿点餐巾纸来。”

在服务员小姐看渣滓一样的眼神中接过餐巾纸，伯特利又开始了悄咪.咪的愉悦。

渐渐的，苏墨止住了哭泣，但声音仍然带着浓厚的哭腔。

“谢谢.......”

“不客气，这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打扰到您用餐了.....”

“可我吃这顿饭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你吗？”

苏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却意外发现了餐桌上只动了几口的蛋包饭。

大概已经没有食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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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苏墨因为这通电话，而陷入对未来的惶恐和迷茫时，在遥远的另一座城市，波波纳和她的妹妹波菲也正在火车站里，做最后别离)

他们肩并肩坐在脏污的地面上，相互依偎着，一头亮丽的银发依然无法掩盖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极了辗转多年回到家乡却发现无家可归的旅人。

不过，是的，他们确实已经无家可归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摧毁了他们整个的生活。

“你饿吗，波菲？”

“饿.......”

冷嗖嗖的春夜，六点过一半，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

“饿就忍着咯。”

“欸......？”

少女扭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永远会满足自己的哥哥。

“再怎么看我也不会有吃的哦。”

“⊙﹏⊙...”

“真的没有啦。”

“⊙﹏⊙...”

少女有着小鹿一般琥珀色的眸子，含着涧涧的水光，微微泛起的涟漪让波波纳心尖发颤，强烈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感席卷遍全身。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翻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了几个黄橙橙的橘子。

自从双亲去世后，他们又一起生活了五年，没想到所有的东西仅用两个背包就可以轻松的容纳。换句话说，这两个背包，就是他们的全部了。

“这还有几个橘子，本来是准备让你到车上吃的.....”说着，他挑了个最大最黄的橘子，递了过去。

“嗯？”

意想之中的交接并没有发生，波菲并没有伸出手去接，她依然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看着他。

“不想吃了吗？也是，留到车上.....”

“剥——”

微微上扬的声调不满地打断了他。

“你呀...”波波纳不禁哑然失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照顾好自己。”

指尖戳破了金黄的外衣，一股甘甜的味道飘了出来，手中的橘子转了几转，很快就剥了个精光。

“.......唔”

“怎么，还要我来喂？”

“嗯嗯”

“嘴巴再大点啦。”

“呜啊——”

“张这么大，口水会流出来哦。”

“吸溜，吸溜——”

少女张着嘴，面朝星空。他看得真切，瓷白的皮肤映着淡淡的星光，眼睛眯成了一道好看的缝，脸上还带着撒娇成功的狡黠。

在若是在平时，波波纳绝不会如此纵容她。不过，他在心里默默想到，今天就让她把娇撒个够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向她的老哥撒娇。

以后，她肯定还会对别人撒娇，撒数也数不清次的娇，为什么？我只是想想就......

就觉得好tm气啊啊！波波纳忍不住在心里咆哮出声。

“到了那边，要好好听苏墨哥....叔叔的话哦。”

得到的回应是一个点头 波菲的口中含满了橘子，嗦不粗发。

“能好好保护\照顾好自己的吧。”

点头，随着银色的小脑袋上下起伏，指尖上传来了湿热的触感，波波纳知道，那是一个女孩最隐私的温度。

“开完笑，我才不信嘞。”

点头，点头。

是“我也不信”的意思吗？！

波波纳心里很慌，不过再慌也无济于事了。毕竟，总有些路是自己无法触及的。

他释然地笑笑，波菲当然没注意到他哥哥的这些举动，她还在艰苦卓绝地——吞咽橘子。

“钢琴，也要继续给我好好的练，你苏墨叔叔可是比我还厉害的钢琴家呢。”

“.........”

接着波波纳又把那套已经讲过无数遍的说辞又重新解释了一遍。哥哥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要出国，在这段时间里波菲得跟苏墨这个可爱的叔叔住上几周？........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结束，他们还会再次团聚。

吗？

波波纳苦涩的笑了。

波菲咕咚一声咽下了橘子。

“我吃饱了。”

她拒绝了下一次的投食，换上了一副不为所动的神色。

望着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橘子，波波纳有些错愕。

“没关系的波菲，其实我还不是很饿...”

“我吃饱了。”

她一边重复道，一边站起身来。

前方，空气在微微震动。

“是喧嚣的火车......”

“嗯？”

悠远的汽鸣声从远方传来，红色和蓝色的信号灯间行闪烁，将夜幕染得苍凉。

“等哥哥回来了，也会乘着这样的火车来接我吗？”

少女侧过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是在诘问道。

微风撩动着她银色的发丝，波波纳坐在地上，仰望着。

面前的景色突然变得刺眼，火车越来越近，白冷冷的探照灯打了过来。

“会吗？”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火车的巨大轰鸣声中，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伴随着最后一声爆鸣的汽笛声，火车，停稳了。

他也站起身来，把身后沉甸甸的背包，托付在少女稚嫩的肩膀上。

“再见啦，波菲。”

永别，波菲。

“再见，哥。”

她回头，浅浅一笑，美得惊心动魄。

波波纳颔首，在妹妹的额头上最后如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接着后退几步，转身便朝着夜幕的方向迅速走去，显然他不想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表现的像波菲一样坚强，但终究这是一场很不公平的较量，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分别意味着什么。尽管他没有挽留，没有恳求，更没有流露出一点点的沮丧，但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泪水还是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并迅速润湿了他整个的衣襟。

“啊，是的，接下来也是时候该轮到他自己了。”

波菲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很简单，在熬过几个小时的颠簸后，就会有人准时(他对苏墨这点有着相当的信任)来迎接她，于是另一段没有他陪伴的生活就此展开，一定，一定，会比和他在一起颠沛流离更加快乐。

他默默地想着，脚下的步履没有丝毫的停滞，属于他的火车已经在等他了。

他会经历什么？没有人会知道，更不会有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你。这一切都要等未来为他一一揭开。

他被打上了编号，被强行塞进一辆破旧的，没有空调的火车里。被分拣，被关押，并最终被流放。

但这正如前文指出的，这一切都要等到不久的将来才会发生。

当终日奔波的火车终于抵挡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金秋时节了。引入他眼帘的是田野上一望无际的金黄的麦田，它们被风吹弯了腰。这美丽的风光令他陶醉，另他觉得，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到这三天后，波波纳的罪名被平反。

波波纳：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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