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六）

“……咦？”

他却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还硬是把我拉出来的手抽回去。

“咦什么咦，换衣服，不然你想这样子出去？”

我指了指他身上仅有的一件衣服。然而条件并不允许我突出他连衣服都没换好这一点，因为他几乎将自己整个儿缩在了被窝里。

“哦……哦。”

嘴上答应了，自己没动，而且正盯着我。

“……干吗？”

我只是扫了他一眼，他就浑身一颤。

……话说我的眼睛有那么恐怖吗？

“不……我是说……公然你能不能转过去……”

……？

“你就只是加上外面的衣服而已。”

“……”

听完这句话，他才默默地探出身，小心翼翼拿过衣服，然后——

……然后这家伙竟然钻回了被窝。

“你……”

啊……不行，我要忍住。

……不对啊。

这又不是在外面。

这是在家里吧？

而且没有别人。

也不是在办公事。

那好吧。

“……出来。”

“公然——”

“我说，到这个份上也够了，你给我搬回余州那边去住。”

这里的“余州”不是指余州，而是跟着他麾下的那些人住的地方。其实也不远，同样都在白虎台，而且就在旁边。最近的就是余州五人组和千式、林间两位。

算了，不计较不计较……

文伯仁堂而皇之地把苏子忧算成他们家的而且还提到俸禄的事我也不计较……

……不对。

俸禄还是要计较的。

我是发钱的，好歹给我收点回来啊，不然亏本亏得太严重了。

“公然……”

等我回过神来，子忧已经被我的话吓得不行了。

……我说你们余州五人组都是这样的吗？！

虽说都不是故意的，而且苏子忧是男的，但是这种时候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

不管怎么说，倒也没有真的让他搬回去的意思。有个人干家务活、还可以拿来欺负总是好的……咳咳。

“算了。”

我刚说完，子忧就长舒一口气。

“出来穿，不然今天午饭我煮。”

这一招也很管用，只不过没有那副可怜样了，倒是很麻利地坐起来套上衣服。动作十分迅速，说白了就是和在被窝里换没区别。

还真是想方设法防我。

“不是，我煮的饭有那么难吃吗？”

“不是难吃……”说到这里，刚穿上靴子的子忧就顿住了，“是要么就太辣要么就太酸太咸……”

这已经是你们第无数次这么说了。

话说回来，原本一直习惯了一个人，而且来回奔忙打仗也有了将近十年时间，到了这一步，仍然不敢转变自己的状态啊。

而让子忧在有除了我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在场的情况下，叫我的表字也是不可能的了。

……子忧。

……嗯。

我也不可能称呼他的表字的。

即使是表字，也可以理解为尊重对方的表字都不行。

有时候，也决不能心慈手软啊。

如果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什么，如果我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很多东西，我就还是能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了他。

现在只要需要，也可以杀了他。

子忧也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相较那时，我的内心没有那么轻松而已。

“你的肩怎么样了？”

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在他的右肩靠近胸口的位置碰了碰。

这个时候，我还能这样吗。

……就是这样……不……会对以后办公事有影响吧。

看来即使是所谓的隐居，依旧不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嘛。

“那不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吗？……恢复的差不多了。”

子忧似乎并不在意提及那件事，但也不乐意去提及。

那次他倒是在事后生气了。

“勉强信你。”

就算没有好，他也会说“差不多了”这一类只能安慰人的词。

“这一次我没有说错嘛，而且明明你——”

突然就打住了。

“嗯？什么？”

带着逗他（作者：在他人眼里要么就是调戏要么就是挑逗）的意思，我故意挨近他问道。

“没……没有……”

子忧脸上已经有了红晕，急急忙忙避开我就要走。

其实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他下意识地说了出来，话到口边才感觉内容不对。

都已经成亲一两年了，我怎么可能没有——

……咳。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伤恢复成怎样了。

……

呼——

不行啊。

不能是这样的状态。

感觉即使已经进入华寒山了，我还是必须束缚我自己。就算是他们一直都在对我说我这样都不是正常人，我也必须这样做。

就算，我知道这是错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

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能找回残存的最后一点感情呢。

必须有人牺牲自己，让自己冷酷残忍起来，不然其他人怎么走上正确的路。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我来办才行。

——“我不希望公然你成为这个世道的牺牲品，大家也都不希望。”

——“……所以，相信人心的道吧。和你的名字一样。”

——“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独自为世道牺牲的。”

这是准备前去安州与作为先锋的霜门军汇合，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台沉对我说的。

或许他们成功了。

又或许，并没有完全成功。

“公然。”

我像是被人喊醒了一般，然后看到子忧还坐在我旁边，应该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还是如以前一样，身上带着除不去的忧郁。

但他似乎是要安慰我。

“你们还不满意吧？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摇摇头。

“到这里就够了。”

子忧不明不白地补了一句，我却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接着苦笑出来：

“真的够了吗？不必继续了，我自己就够了。”

到了最后，我仍是和他们不一样。

“……真的。”

子忧突然很坚定地说，但是他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发亮的纸窗。

……嗯……

是吗。

但愿如此。

一直以来，我们这么多人之间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看起来很是老实地按着规矩进行。

这种内敛，是我们所有人最大的共同点吧。

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难以说出。

“……走吧。”

我站起来，子忧也慌忙站起来跟在我后面，算是作为兼任我麾下的将领养成的习惯。

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在心里对他们，台沉，辛席远，明先，子忧，还有余州豫州等等的众人说一句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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