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神原同学,有做噩梦吗?”
伴随着冷漠而充满嘲讽的声音,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被扔在我头上,我也从睡梦中惊醒。
迅速地从桌上爬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前面的钟表——尚且还是午休时间,只是距离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只过去了十分钟的时间。
任谁看到这样的我,都会怀疑我只是个热衷上课睡觉的惯犯。
当然,这本来也是事实。
留在教室里享用便当的同学似乎之前都在看向我这里,随着我醒来并迎上他们的目光,那些看热闹的眼神灵巧地遮掩起来,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
引起骚动的是我吗?大概吧,毕竟早上关于我的“那件事”,可能已经传开了。
但站在眼前叫醒了我的少女,应当也是学校的焦点人物。
少女有着深棕色的及腰长直发,鬓边垂下的头发整齐切断,长度刚好落在颈间,向内弯曲出优雅的弧度,衬托得脖子愈发修长白皙。同样打理得十分整齐的额发后压着朴素的黑色发卡,防止头发遮挡视线的实用性远大于装饰性,不过本人冰冷的气质大概也并不适合佩戴过多的饰品。
似乎是对环境的嘈杂感到不满,她回过头,充满威严地环视着教室。随着她的目光所及,同学们都变得安静下来。
明明大概只是有着到我肩膀的身高,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场,领纹上的二年级标识反而成了次要因素。
“远野……学姐。”
我念出她胸前名牌上的姓氏,谨慎地加上了称呼。
这份犹豫来自于名牌旁边的学生会干部徽章,也来自于我的一时大意。说来惭愧,虽说之前办理了休学手续,并且依靠转学把这份经历隐藏起来,但我依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留级生,看到明明同年却变成前辈的同学,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你睡得还真舒服啊,像只无忧无虑的节肢动物那样。”她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我却放弃了午饭时间,为你的入学手续而奔波。”
她的话提醒了我,我连忙捡起从我头上掉在桌上的那件东西——红色的小册子上印着精致的校徽,正是为我补办的学生证。
鹤高的大多数设备已经完成了信息时代的升级,如果没有作为信息卡的学生证,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我放弃了午饭,多少也有这个原因。
顺便一提,节肢动物虽然没有痛觉,但要操心的事大概不会比人类更少。当然,这种无聊的反驳我并没有打算说出口。
“远江老师有事找你,麻烦跟我走一趟。”
她扔下这句话,便直接向门口走去。
我连忙起身,装好学生证,在课桌里翻找着手机,正考虑着要不要从书包里拿出记事本和钢笔,远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你这家伙磨蹭什么呢?难道在安装自己需要频繁保养的脑子吗?”
虽然她的发言绝对称不上友善,但因为我的琐事而耽误了她的时间是不争的事实。
“抱歉久等了。”我连忙道歉,并且终于找到了手机,顾不得其他,快步跟了上去。
“你这样可不行呢。”
穿过中庭的长廊里,走在我前面的远野突然开口了。
她应当是在和我说话?但……需要我现在回答吗?
“远野学姐的意思是……”
“我不会允许所谓的校园霸凌在鹤高发生。”她依然背对着我说话,仿佛一个忙于在晨会前向下级安排工作的主管,“放在便鞋里的图钉,刻在课桌上的诅咒——那种幼稚无聊的东西,或者说所有有形的迫害,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强迫大家的心意。”
“能做到这些,很厉害了。”我敷衍地称赞。如果她是在担心我的品行,那么实属多余,毕竟使我阴差阳错被迫来到鹤高的一系列事件,和校园生活毫无关系。
“你还真是没有自觉啊……新班级里好像没有人想和你成为朋友哦?一起孤立你,把你当做透明人,无论向谁说话都得不到回应——这种精神上的虐待,我是没有立场阻止的,而现在的一年A班,已经显示出了会这样对待你的苗头。”
“求之不得。”
这是少见的真心话。
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悠然地生活,是我为数不多的长木板之一。
“你在反讽吗?”
“你有那种救世主情结吗?放大自己的义务与能力,看到毫无关系的人也想帮一把?”
“我不是救世主,我是学生会长。”
远野原本就非常冷漠的语气压得更低,大概已经在生气了。
——与通常给人的印象相反,我其实很擅长察言观色。但作为我那些完全可以忽略的优点之一,它也伴随着一个可以抵消它的缺点:好不容易体会到的气氛,总是会被我无视。
“原来是会长大人。”我客套地表示着惊讶,“学生会不必这么防患于未然地推卸责任,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我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何况——”
对方没有说话,我试探着说了下去:“何况现在已经是学年末了,你马上就会退出学生会,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我会继续连任直到毕业。”远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看在你蠢到完全不会聊天的份上,我就直说了吧。如果迫害指定的人能够提高一年级的成绩,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万一祭品精神失常,搞出什么负面事件,抹黑了鹤高的名声,作为学生会长的我,保送申请必定会受到影响。如果你无意改变现状,也麻烦你务必保持这个心态到我的任期结束。”
还真是冷酷。不过对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来说,这份冷酷更像是一种勉强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人的自以为是。但总之,我并不讨厌这份毫不遮掩的直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办公楼的电梯前。
几乎没有等待,电梯门就打开了。我和远野之间难以再开口的气氛,就这样保持到了狭小的电梯间内,变得愈发尴尬起来。
电梯在顶楼——八楼停下,走出电梯,可以在电梯间看到左右两侧走廊的大致情况。
左边是的走廊里只挂着两个牌子:校长室和董事会。鹤高作为一所私立高中,为决策者准备这样大到夸张的办公环境并不稀奇。
右侧则是几间会议室,还有档案馆、校史馆——跟着远野走在右边的走廊里,渐渐看到了这些较为偏僻的房间,而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停下——
心理咨询室。
该怎么说呢……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远野轻轻敲了门,没有等待里面回应,便推开了门。
毕竟是依托“高等中学”这种听起来就没办法变得专业的东西而存在,所谓的心理咨询室,看起来和普通的保健室没什么差别。
狭长的空间内,依次摆放着问诊桌、收起来的屏风、档案柜和一张病床。
坐在桌子后面的女医生——大概就是远野所说的“远江老师”,看起来相当年轻,但这只是针对容貌给出的褒义词,远江的气质和神色都有着不应当属于这里的专业。
似乎是为了掩盖艳丽的长相,她的穿着打扮相当随意。宽松的白大褂看不出身材,能看到里面是灰色的职业套装,没有刘海,额发中分地挽在耳后,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起低马尾,搭在肩上。
颇有些危险的发型。
妆容——这部分是我的知识盲区,在我看来应当是没有化妆,但……听说这是很多化妆的女孩子会有意追求的效果?
但总体而言,她甚至让我想起上个世纪的电影明星……但我对这些东西只有模糊的印象,恐怕记不得具体的名字了。
“你好,神原同学,请坐。”她站了起来,微笑着向我示意。
与容姿端丽的高贵气质相称,她的身高应当超过了一米七。
“那么,我先回去了,远江老师。”远野在我身后说道,语气就像是那种常见的深得民心的学生会长角色。
这两个人的姓氏连起来说还颇有些绕口……都不算常见,但意外地巧合到会有相同的字。
“可以麻烦你等一下吗?我希望你能送他回到教学区,结束了我会去叫你的。”
我可不是什么易碎物品啊……何况就算是那样,摔碎在远野手里的可能性反而更大吧。
话说回来,她要在走廊里站着等吗?学生会长也不好当啊。
不过当然,远野没有提出异议,离开了房间并且带上了门。
“好了,终于见到你了。”远江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似的笑着对我说道,“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很不愿意来这里吗?竟然闹到坐着警车来上学。”
轻描淡写地讲完了早上的焦点事件,不愧是心理教师啊。
“远野还在等,所以我尽量长话短说。我叫远江唯,是你在鹤高的负责人,那个东西是叫——代理监护权,也是由我来执行。”
她说着掏出了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里的界面:“总之,先加个好友吧?屏蔽我也不要紧,只是为了方便联系。”
所谓人类的虚伪就是用商量的语气包装没得拒绝的选项。我向她发送了申请,通过之后,也并没有屏蔽她——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发布过东西了。
“你去过的地方还挺多的嘛。”
她一边划着我曾经的动态,一边打开了桌边的音响。
“我随便放一点古典乐——这种会面我需要做记录报告,稍微看起来像是个心理咨询吧。对了,知道为什么是鹤高吗?”
我摇摇头。我曾经思考过,但找不到理由。
虽然转到哪所学校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但各方之间推卸责任的结果居然是一所顶级私立高中——这点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不过,有学校肯接受我,还是鹤高这样的地方,上面的人一定松了口气吧,直接彻底解决了对于是否苛待我的人权质疑。如果这个解决方案没有急迫到让我今天就来上学,就更完美了。
而且……“看起来像是”?我不觉得远江只是口误。但——如果这不是心理咨询,她想做什么别的事吗?
“因为我主动提出想要研究你的病例。”
主动?因为年轻……所以最后拿不出成果也没关系?
“但是我能够研究出什么东西吗?或者,能够治好你吗?当然不能。”她说着,从桌边的一摞资料里抽出一张,放在我的面前,“你的诊断量表,结果是焦虑症。但我不觉得你有任何问题。”
“是吗,谢谢。”
既然如此,以“研究病例”为借口,接收我入学是为了什么?毕竟……这可是件麻烦事。
“你选择了焦虑症,所以我认为你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等一下。”这里如果被当做默认,恐怕会对我很不利,我连忙打断了她。
“啊,我并不是在套话。忘了刚才那句话吧。”她抱歉地笑了笑,“虽然这不是能公开的事,但没有瞒你的必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廿乐寺的人情。”
廿乐寺……是我母亲的旧姓。但我完全不记得她与姓远江的人有过来往,而且从年龄上看,她说的廿乐寺应该是杏姨妈吧……
在我的双亲去世后,成为我的监护人,却为了避免麻烦而久居国外的人。不过,对于她一直承担着抚养我的经济义务这件事,我还是很感激她的,毕竟我和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我被她拜托帮助你回归正常的生活,开出的条件非常优渥,所以我分析了你的情况:你有分寸,也很聪明,或许接收你对我只是个举手之劳。”她向后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看着我,“我已经为你申请到了回归自宅的许可。”
我惊讶地看着她。
这甚至是这一年以来,我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只要你离开了学校,就可以当我不存在——当然,前提是不要逃校翘课。即使是在学校里,我也不会干涉你,同时会帮你应付上面的检查。”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比起理由,这或许才是最本质的问题。杏给出的条件,我大概无权过问,但正因如此,远江不可能全然放弃对我的约束。
“在鹤高不惹麻烦地、普通地生活。”
“这么简单吗?”但同时,也非常复杂……我希望听到更具体的要求。
“比如——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也承受了来自校方的压力,所以希望你能够取得一个说得过去的成绩。”
“我明白了,我不会挂科的。”
“所以说,这里是鹤高啊——”远江笑着摇摇头,“只是及格,可是会被倒数第二名甩开几十分的。要做到稍好于平均,起码要每门功课都在九十分吧。”
她说完,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现在不适合给你更多压力。我去叫远野过来。顺便祝你——新的高中生活愉快。”
“对了,说起远野。”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下,“我们的学生会长似乎对你意见很大。”
“那我……还真是荣幸。”
我原本以为她那样的态度是性格使然,并不是针对我。
“希望你能和她好好相处。虽然我是老师,但学生会有自己的运作方式,所以获得来自学生会的良好评价,也是你普通高中生活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忍耐的。
不,大概也称不上是努力——虚与委蛇地应付别人是个不需要评判长短的简单本能,何况面对远江给出的便利,这样的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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