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营配（兰鹤畹篇）

兰家，从兰鹤畹太爷爷那代起，就已是燕剧世家。其唱法，缓，润，柔，其身段，稳，软，勾，开创了兰派燕剧。

兰派燕剧最具代表性的曲目，是木兰从军。上下共分四大场，第一场唱木兰在家得到父亲被征兵的消息准备马匹干粮的过程，第二场唱木兰离家替父从军的过程，第三场唱木兰在战场的经历，第四场唱取得军功回家的过程。

其中最引人入胜的是第三场，第三场分四十二个小段，详细讲述了木兰从小卒一步步升到将军的过程，深得燕城人民喜爱。

木兰从军是场大戏，一般分九天演完，一二四场各一天，第三场要演六天，一天演七个小段。

前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往后，几乎场场有打戏，打完还要唱，女性很少有这样的体力，所以历来都是男性扮演花木兰。

直到兰鹤畹的母亲，她是陶柏涛中将的女儿，从小学习武艺，家里人不管她，她就穿男装去看戏，那时候是兰鹤畹父亲演花木兰。时间长了，兰鹤畹母亲就萌生了学唱戏的念头，兰鹤畹父亲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教她。一来二去，两人感情越来越近，最后兰鹤畹母亲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兰鹤畹父亲。

两人结婚后，兰鹤畹母亲就登台演出，最开始只演些小角色，慢慢学的多了，开始演一些大戏。一次爷爷提议，试着让兰鹤畹母亲演一场木兰戏。

就在乙巳楼，演的是木兰从军第一场。结果反响非常好，一举成名。成为兰派燕剧的代表人物。

后来兰鹤畹母亲生下兰鹤畹，就很少演戏了，整日在家教兰鹤畹武术。有时也教一些木兰戏里的经典唱段。

再后来，一个大官为庆祝自己六十大寿，在自家摆上酒席，把兰家戏班子请到府里唱戏。

兰鹤畹母亲因为要照料兰鹤畹没有同去，兰鹤畹父亲带着兰家戏班子去了。

结果一去不复返。

那个大官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那天晚上，全府上下，被杀的一干二净。其中也包括去府上唱戏的兰鹤畹父亲与兰家戏班子。

在衙门领完尸体，办完葬礼后，兰鹤畹爷爷动用一切关系，一切手段，耗了大量钱财与时间，也没能找到一点线索。

兰鹤畹母亲也求过她父亲，但她父亲毫不知情。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悲痛在时间的洗礼下渐渐平淡，事情就这么慢慢的不了了之。

戏楼总是要开的。

兰鹤畹爷爷那个岁数，已经扮不了木兰了。兰家戏班子也没剩几人。在这种情况下，兰鹤畹母亲重新走上戏台，她大胆改革了木兰戏格式，把原本的戏曲改编成曲艺，以单人说唱加简单几个乐师辅调。乙巳楼再次开张。也是那时候，兰鹤畹母亲把兰鹤畹送进了四大院之一的红甸院。

常宁十九年，兰鹤畹取得十部令回家，发现母亲病卧在床。爷爷也不再上台，戏楼包给了外人。

兰鹤畹感受到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物是人非的悲哀。

兰派燕剧，在面临着失传。

爷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每次看向兰鹤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希冀。希望他能继承兰派燕剧。

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他的使命。

兰鹤畹从小耳闻目染，会唱很多段落，爷爷手把手教他。常宁二十年仲春上旬，兰鹤畹在自家乙巳楼，演了平生第一场戏，和母亲一样，也是木兰戏的第一场。

来观看者无不叫好，兰派燕剧名声又响，兰鹤畹一举成了名角。

……

戏楼一侧阴暗的角落，李智仁，白余，彭缘缘三人围着一张方木桌子坐着，桌上摆着茶盏茶壶，青瓷盘子里堆着果子花生，彭缘缘面前，果核花生壳堆成两个小山。

靠近白余与李智仁的桌面上也零星躺着几个果核花生壳。李智仁伸手拿起茶壶，壶口沿着茶盏边倒进去，茶水青黄，两点碎茶叶从壶口漂出来进入盏中打着旋飘着。

远处戏台上，急促的鼓点声，瘦小的刀马旦拿着一把剑转起圈来，围腰的盔甲如花绽开舞成圆形，背后四面旗帜猎猎作声，转了几圈随着几声重鼓点拉出一个定式，身不晃气不喘，身上盔甲在大黄灯光下闪闪发亮，下面人一片拍手叫好。

“我们来找谁？”白余看着戏台问。方形戏台，两侧乐池里穿着灰袍的乐师参差紧凑的坐在小凳子上捧着各自乐器各显其能的演奏，支撑戏台的两个大红柱子上，写着一副瘦金体的对联，左边写着：台上无山山自在，右边写着：戏里无水水自流。

“兰鹤畹。”李智仁拿着冒白气的白青茶盏喝了一口，两点碎茶叶躺在青白的盏底。

“他在台上？”白余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台上那个小刀马旦开始唱了，声音柔润悠长，如在清水里加入一砚黑墨，感染着戏楼每一个角落。

李智仁把茶盏放在桌上，茶盖扣上，白气消散，“扮花木兰的就是他。”

“哎？”白余扭头看向李智仁，骨瘦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恐怖，“他当戏子了？”

“他家本就是燕剧世家。你和他交过手？”

白余转头接着看戏，“嗯，两次，赢一次输一次。”

彭缘缘在后面扒着花生小声问，“一会儿我们怎么做？”

“等他唱完我们去后台找他。”

“什么时候唱完？”

“一个时辰后吧。”

“我们就干等着？”

李智仁转头，看向后面阴影里的彭缘缘，只有一双放在桌子上扒花生的小孩的白手很鲜明，两下扒出红色的花生，送进阴影里。

“你想做什么？”

“嗯……”，咀嚼声，咽下，“要不我大喊一声？”

“喊什么？”

“着火啦。”

“他会恨你一辈子。”

“嘿嘿，我就是说说。”

白余向后瞥了彭缘缘一眼，看她身前桌面上又多了一堆花生壳，“吃你的吧，贪吃女。”

彭缘缘一把把桌上的果盘捧到自己怀里，“哼，不给你吃，骷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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