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赤司总是睡不太安稳,就连晌午伏在桌上打盹都会做了噩梦惶恐地惊醒过来。
那噩梦的结尾,总会停在一个画面上终结。
像是身处一片虚空之中,他看到一个身影趴伏在地上,长发散乱肮脏,到处都是滴溅的血渍和浓浓的腥味,有人在旁边对那倒地的人施以暴行,并不停地责骂着他。
赤司想要上前阻止,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步。
每当他梦醒,他都记不清分毫那人的模样。
只记得那人被打得鲜血淋漓也毫不求饶。
实在忍受不住,那人嘴唇颤抖着微微地启合——似是发出了两个元音。a和i。(注:“赤司”日文假名念作akashi)
仿佛是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赤司心里很乱。
等待绿间和紫原的日子数着过,手指头已经快要用完了,可是那两人依旧杳无音讯。赤司坐在桌旁看着手中快要倒背如流的兵书,视线模糊。
最近走神走得厉害,什么都看不进去。他只是一味地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可惜都是徒劳。
七日之后就算绿间和紫原还没有回来,他们也必须得启程了。不然仲夏都不一定能赶回王城复命。
赤司烦躁地扯扯胸前的衣襟,勾开了一道扣子。
该死的。自己从军也有了些年头,怎的到头来还是这么容易浮躁?且不说绿紫的事情,单是那诡异的梦境就缠绕得他如坐针毡。
停了没多久,赤司啪地合上手中的书,最终还是向自己心里的不安投了降,顺手拿了外氅,开门朝外走去。
虽然不知自己为何那么着急。赤司披上外氅,匆忙下了楼朝马厩快步而去。
但我,想去看看他。
“将军你去哪啊?”
“出去走走。”
“——又去春园啊?”
赤司心烦意乱地牵马走人。
“秀姨怎么又这么不留情面……下这么重的手…不就是根棍子吗…你也真是的,这店里客人送来的东西也多,何必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拼了命?”
“凑合吧,是那位红发的客人送的。他待我不薄,为此受点皮肉伤也值了。”
“你这也能叫皮肉伤?我看只要没把你打死,你就觉得怎么打都就只是些'皮外伤'!秀姨真的太心狠手辣了!”
黑子坐在床边,一个平日里与自己交好且被秀姨允许进出他房间的女伶人为他的胳膊细细地上着药。
“桃姐姐,你小声些。末了让秀姨听见,对你不好。”
“你还有这份闲心管我,先照料好自己吧!”
“......官爷——官爷!今天黑子不接客,您不能——”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那女伶人手一顿,反手扣上药膏的盖子,而黑子也听到了响动,飞快地把自己挽起的袖子刷下来。
“黑子,呆着别动啊,姐姐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嗯。”黑子应了一声,把胸前的扣子扣起来,遮住了里面的绷带。
那女伶人还没伸手去推,厚重的木门就从外侧被大力地拉开了。
“黑子——诶?桃井你怎么在这里?”进来的是另一个春园的资深妓女,见屋内两人还这般相安无事,一时也急了起来。
“黑子,你赶紧收拾收拾!有位客人现在就要见你。”
“客人?”黑子诧异道:“秀姨不是说了我今天闭门谢客——”
黑子的声音硬生生断在空气中。
那忽然出现的红发男人略显局促地站在两位女伶人身后轻轻喘着气,一双温热的红眸直望进黑子有些冰凉的眼底。
黑子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他慌不择路地把摆在手侧的沾血绷带和愈伤膏往枕头底下一塞。
——唯独这个时候,唯独这个人。
他最不敢见。
这几日赤司隔天都会来他这里坐上一坐,与他讲着各种奇闻轶事,他听得高兴,竟一时忘记藏好那带鞘玉箫。
结果昨晚,秀姨查房时搜到此物,当即就要拿走,他不肯,便被狠狠毒打了整整一个时辰。
昨夜,他衣衫破碎、浑身血痕地趴伏在地上抱住秀姨的脚放到自己的头顶苦苦哀求,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这才让秀姨悻悻作罢。
玉箫是用他黑子哲也的半条命留下了,可这具身体却被摧残得惨不忍睹。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你为何,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来?
那人见黑子失了反应,便向旁边的两位伶人客气地道:“你们出去吧,我想跟他单独待会儿。”
两位伶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了礼退出去,带上了门。
黑子张了张口,之前惨遭毒打的时候自己于心里唤了那么多次的名字在这一刻却卡在了喉咙里。
“黑子?”对面人投来的询问目光让他不由得一颤。
他咬了咬牙,把溢在眼眶里的委屈穷尽所有的力气尽数地吞咽了下去,隐忍着一身的痛楚,硬是挤出了淡淡的笑容。
“赤司君,您怎么——来了?”
“——咦?不能来吗?”赤司这些日子里已跟他熟络起来,说话自然就不怎么拘谨。见黑子面部表情还是很僵硬,赤司误以为是自己最近梦魇不断,导致面色不佳引得黑子担忧,便故作轻松地嘴角一挑,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今日没什么事情,我便早些过来了,希望没叨扰到你。”
“…没有没有,我还正和姐姐们说呢,今天赤司君可能因为黑子不能接客而来不了。于是刚刚方见你进来,有些惊讶。”黑子恍惚了一下赶紧接上话笑着说。
“这样吗?”赤司出神地望着他,却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怎么闻得一股腥味?”
黑子心下猛地一颤。
“——哈…许是我那姐姐刚刚带进来的,听说她为但那做膳时,不小心伤到了手,又因保养不及时有些感染,许是要好上一阵子了……”
“原来如此。”赤司见此,也不便多问女儿家事,婉转道:“这春园女子得了但那自然是好事,欢喜过度以致疏忽大意也情有可原——只是那舒痕胶,你还是仔细劝她不要用了吧。”
黑子见赤司不再怀疑,终于松了口气,展露笑颜,从床上起身:“您真是温柔的官人。”
“赤司君,请这边坐吧。”
“我前两日有些公差要办,今天才得空来看看你。你最近可好?”
“——甚好。”
“听那秀姨说,你今天不接客,我这样忽然来冒犯,真是抱歉。”
“怎么会,赤司君在秀姨那已经买下了黑子的这段时日,所以黑子这里您何时想来都尽管来便可。”
“嗯,谢谢你。”
“不,赤司君,谢谢你。”
两人相视而笑,于桌旁对坐,轻松地闲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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