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穿得格外拘谨,可是有什么事情?”赤司打量着他那裹得密不透风的青蓝衣裳,这衣服紧致地裹着他的身体,连脖颈也遮了起来。
“啊,今日晨起...便感觉有些凉,加了些衣服。”黑子找了个借口的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今天会挑这件有立领的衣服披着,不然赤司突然来访,他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痕迹就会被看见了。
“也是,你平日也不出门,最近时热时冷,确实要仔细着身体。”
“是。”
黑子刻意地与赤司拉开了一点距离。不仅是怕他再闻出自己身上的血腥,也怕他锐利的眼睛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已经许久不点玉火焚的整洁小屋里,淡淡的檀香味,让两人都格外享受这静好的时光。
赤司像往常那样跟他谈论了一些镇里发生的事情。黑子兴致勃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笑一笑,十分地愉悦。
“赤司君,”
“嗯?”
“您方才讲了那么多镇上的做活,可黑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您的职业。”
“我是军人。”赤司笑着答道。
“军人?”黑子眼里闪过一丝光彩,“您是镇上的驻屯兵吗?”
“不是。”赤司摇头,“我所属的军队正巧经过这里。”
黑子一愣,整个人忽然有些发懵。
“……赤司君,不是这里的人吗?”
赤司摇摇头,淡淡地回答他:“我们在等另一支军队与我们汇合,大概七日后就该启程了。”
“……七日?”黑子失神地重复着那两个音节,嘴角定格着刚刚勉强挤出的微笑,眼神却已有些发直。
“那以后,还能与你相见吗?”
赤司望着面前少年僵硬的神情,一时语塞。沉默了良久才安慰道:“若有机会能来这边,我会回来看你的。”
黑子没有回话。
屋里霎时毫无声息地陷入了死寂。
那些仿佛忘记了的浑身伤痛,此刻忽然清晰地阵痛起来。
黑子越来越深地皱起了眉。
“黑子,我——”
“赤司君,天不早了。”黑子没有抬头,他蓝色的瞳孔隐藏在额前的碎发中,赤司看不清他的神情。
“您该回去了。”
“——”赤司望着眼前蓝发的少年,“黑子,对不起。”
“您没有对不起我,您对我有大恩啊。”黑子自嘲地笑笑。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贪了。
赤司起身时又似想起什么一样从腰间掏出一个本子递给黑子,“我前些天得了这本曲谱,你收着,闲来无事可以用来消遣。”
黑子听着这些话,鼻子竟酸了起来。
“是。”
望着年轻的将军握住门把推门的背影,黑子忍不住抬手抓住了赤司的衣袖。
赤司被他扯得顿了一下,木讷地回头,却看见黑子猛地侧过脸去,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觉察出自己的失礼,黑子终是松开了攥着赤司衣袖的手。他背过身去,努力压抑了声音里的颤抖。
“......官人,保重。”
身后再没有声音的时候,黑子回身,越过那半开着的奢华牢门,望见了空荡荡的走廊。
他麻木地自转,细细打量这个冷冰冰的囚笼。
黑子的嘴角渐渐翘了起来。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用整个身子“碰”地把那厚重的牢门撞上。黑子的身体跟着门一震,胸口猛地一痛,骇然咳出一口血来。
那浑身上下的伤口已经疼得撕心裂肺,再也忍不住了。
“我好疼啊...好—疼—啊——!!!”
他挪到床边,摇摇晃晃地把自己砸在了床上。缓了缓,就着白布擦去自口鼻流出的血,从枕头下艰难地摸出那盒愈伤膏,狠狠扯开脖颈处扣得紧紧的纽扣,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喷薄而出。
那些缠在他身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红,狰狞着一条条横在黑子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如此浓烈的血腥味,若不是这满屋的檀香和衣服上的沁香,怕是早就盖不住了吧。
黑子每将绷带与自身剥离一寸,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门外的楼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黑子也不急慌,他听得出这是谁的脚步。
“——黑子!”一个粉色的身影破门而入,脸上写满着担忧,进门看到他坐在那里,整个人更是失魂落魄一样:“我的好弟弟啊!你让那官人早点走不行吗?这——”
“桃姐姐,我没事。我自己弄就好,你去做你的活吧。”黑子低着头,吃力地抬起手阻止她靠近自己。“我想静静。”
“可是你——”
“让我静静。”黑子低着头,手臂颤抖地指着门口,声音小得几乎变成了耳语。
“出去。”
桃井忽然怔在那里,没了动作。
面前瘦弱的人儿,哽咽了起来。
桃井退出去以后,黑子缓慢地继续处理自己浑身的伤。
不可想像,他居然还能坚持那么久。换平常,早已疼昏过去了吧。
疼痛万分地摘下了所有的绷带,他又将膏药拿在手心,一点点地涂着。
好疼啊。
他伸手抹了把眼睛,不小心把残留在手上的药糊了些许在眼眶上。那膏药辣得他难耐,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往下淌。
等眼泪流到脖颈上扎得伤口发出清晰的刺痛,黑子才停下涂药的手。放下药膏,他找了个不容易碰到伤口的姿势疲惫地趴在床上,哽咽渐渐变成出声的哭咽。
为什么呀...到底为什么?
他本以为,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时有时无地来看看他的人,可以给他讲讲外边的事情,让他多少可以对这肮脏污秽的人生还有个盼头——可这终究都是手里握着的沙子!任什么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早就不干不净的男伶人留下来啊!
是啊。他黑子哲也是个“鸭”,他就是个男伶人,一个贱人!是个连青楼女子都不如的贱人!!
他到底还在期盼什么??
哭泣令黑子得到了片刻的发泄,心里也没那么堵得慌了。他趴在床上,伸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那跟铁棍,寻着上面的机关开了鞘,取出玉箫放在眼前端详。
人之所以不会反抗,是因为对他而言并没有比现状更好的事物存在。苟且偷生,尚且不坏。
可一旦这种更加美好的事物被体会过了,人尝过了甜是怎样的滋味,苦就会被衬得更苦。等他再想去适应曾经那一成不变的阴晦人生时,他已经受不了了。
——我要逃。那晚,黑子捧着箫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我这样的人,早已死不足惜。
但我要钻出这糜烂之气漫溢的地方。
我,一定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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