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在莫秋声的记忆中，儿时北方城市的漫长冬天，每年都会飘下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蔚为壮观。

莫秋声：“外婆，为什么雪花不能静止一会儿，让我把它画下来呢？”

小男孩儿乖巧地坐在画板前面，身材因为疾病而远远不及同龄孩子的健壮，昏暗环境下唯见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炯炯有神。他右手执笔凝神静思，雪白的额头微皱成一个川字，纤瘦手指握住的画笔停顿在某一处，便再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金发碧眼的老人缓步上前，摸着孩子柔软的碎发，被他的模样逗笑。她坐在他身边笑答：

外婆：“秋声啊，世间最美的事物都是不能静止在一处的，雪花也是，正因为美，才转瞬即逝。”

莫秋声：“那人也是吗？比如…爸爸妈妈…”

外婆：“嗯，是的吧，等你长大一些，可能就明白了…可它们即使注定不长久，也充满希望。”

杂乱的思绪中，莫秋声悠悠醒过来，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般疲累。他昏睡很多天才清醒片刻，医生接到他身旁心脏监测仪器报警的讯息连忙赶来。他的情况总算稳定，也让身边的小姑娘和一众医护松了一口气。

因为莫秋声比常人特殊的身体状况，他这一场手术格外艰难，人也因为失血而险些撑不下来，术后长久的昏迷更加为他身体增添了许多不确定性。医生握住他的手频频呼唤：

医生A：“莫先生可以握住我的手吗？用力握…”

他精神恢复大半，立刻用力握住医生的手，一群人总算是放下心来。半清醒状态的莫秋声双眸盈满了水光，他费力地眨眨眼睛，姜云夏捕捉到他的目光慌忙奔过去握住他的手，支撑几天的情绪一时迸发，几近于潸然泪下。

姜云夏：“叔叔我是云夏，”

女孩儿紧紧握住他连接着血氧夹的冰冷手指，

姜云夏：“您如果能认出我的话就眨眨眼睛好吗？”

莫秋声应声眨眼，喉结上下颤动着仿佛要表达什么。医生撤下他的氧气罩换上鼻氧管，病床上虚弱已极的中年男子双唇微翕，小姑娘凑上前去听他说话，随即绽放出灿烂微笑。

姜云夏：“叔叔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们说，谢谢，辛苦你们了。”

即便病入膏肓，莫秋声依然用他一以贯之的客气和礼貌将每个人折服，这也素来便是他的魅力所在。他满意地眨眨眼睛，只见周围许多人都不得不为之动容。

医生A：“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应该做的，”

那边医生接着说下去，

医生A：“您刚苏醒不能太累，最好多休息。”

莫秋声：“嗯…”

莫秋声微弱地回答着，虚虚蜷缩的手指被小姑娘握在手中细细按摩。待他人离开，他也放心许多，这个纷乱的梦繁杂而且冗长，然而梦境里出现的那些人却无比真实，就像是他过往曾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于是诸如此类林林总总的回忆，便如潮水一般一齐涌来。

相差二十余岁，小姑娘来到家中时还是个柔弱的孩子，现如今早就长成了大姑娘，而莫秋声却正在一步步衰老虚弱。她礼数周全地送医生离开，再回来时，一张小脸恢复了往常愉悦，差点掉了金豆豆的眸子宛如繁星，一时间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他动过矫正手术的腿还被石膏固定着，身下由导尿管帮助排泄，孩子丝毫不嫌弃地掀开他身上雪白棉被看看情况，确定一切妥当才放心。

姜云夏：“叔叔我问过了，医生说您的腿如果恢复得好，是有希望站起来的，”

姜云夏挪了椅子过来他身边，贴在他耳畔低声细语，

姜云夏：“您这几天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呢。”

女孩儿软绵绵的一句话举重若轻，柔柔地回荡在莫秋声耳畔，逗弄得他自觉耳廓瘙痒得十分舒服。几日不曾进食，莫秋声饥饿难耐，肚子也同时很配合地咕噜一声。

他仍然处在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只能动动嘴唇，见他咕咕哝哝不知所云的样子，姜云夏更是自告奋勇地将耳朵贴近他唇边，想要听到他表达些什么，却又惧怕他这个状态说一句话都劳神费力，于是内心也一团乱麻般纠结。

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微小的动作都会让如今状态之下的莫秋声感到疲乏不堪，他自然也不可能表达出更多更复杂的话语。于是小姑娘耐心地听他说话，半晌却也只听到一句实诚到不行的表达。

莫秋声：“饿…”

姜云夏：“叔叔饿了啊，还以为你要感谢我，”

小姑娘努着粉嘟嘟的樱桃小口，赌气一般，随即道，

姜云夏：“你再缓一缓我就喂你点粥好吗？饿了好几天，肠胃也需要苏醒的。”

叔叔挺过又一场难关，姜云夏庆幸命运眷顾的同时为他感动不已。女孩儿抬眼望去，小鹿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释放出精灵般羞怯灵动的光芒，他也同样歪着头注视自己，连着血氧的手指频频动弹，对握住她的手充满渴望。

他有话要说，小姑娘贴耳过去，莫秋声淡淡笑道：

莫秋声：“也…谢云夏。”

外婆当年经历过战争年代的流离失所骨肉离散，直到在外公关怀下有了一个避风的港湾，却依然要亲眼见到独生女儿的家庭不幸。女儿后来义无反顾改嫁他乡，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揽下了看顾病弱外孙的重担，余下的半生，没有说过一句抱怨。

莫秋声的性格受着外婆的影响而温和不争，骨子里是温吞柔弱的刚强。他感谢上天能给他许多个重新活过来的机会，也感谢身边人给予自己无微不至的爱，即使是为了云夏，他也愿意努力做到同命运一搏。

姜云夏：“不谢不谢，”

孩子莫名觉得鼻子酸，

姜云夏：“您能醒过来，就很好，特别好。”

她凑上去抱了抱他。

于是，前所未有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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