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又是一个阴天，但并不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阴天。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乌云，天空灰蒙蒙的像块脏抹布，我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脑中却不停地播放着昨天的景象。

我与母亲大吵了一架。

但准确地说只有我单方面的歇斯底里。不管有意无意，我都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从没有想过这些语句会从我嘴里说出口，但它们却已成为了事实。

我对母亲发了火，明明我根本没有任何这么做的资格，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发泄往日积累的压力？还是为了引起母亲的关注？亦或是想让自己得到认可？

我多么希望母亲也能骂我几句，甚至是打我也没关系。但她永远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置身事外的态度和无法言喻的理性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谈。”

她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一直都很清楚啊，自始至终母亲从来没有对我抱有过任何期望。

我没有带伞就出了门，外头一副暴雨欲来的样子，这糟糕的天气总算是和我的心情呼应上了。

我坐在一处悬挂在树下的简陋秋千上，孤独地望着远方的层峦叠嶂。青黑的群山连成一片，在灰色天空显得颇为深沉。

本学期结束之前我向校方提出了休学申请，理由也十分简单。

我向老师说明自己暂时无法再画画了，并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我画不出任何令自己满意的东西。每当画笔停在画布上时，我的双手总是不住地在颤抖，连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就算强行画完，我的作品也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没有任何可塑性。

那段时间我如同失去双腿的长跑运动员一样，找不到任何存在的意义，每当我拿起画笔，看着空白的画布时总会感到迷茫无比。当一个人失去了他能做的唯一事情时，他的生活也变得失去了意义。

无可名状的恐惧在我心中蔓延，同学们会怎么看待我呢？胃部似乎在翻滚，那绞痛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

迫不得已，我只能选择暂时逃避，离开学校，离开画布，远远地逃离这一切。

想必有老师通知了母亲，她才会百忙之中抽空来见我的吧。我苦笑了一声，因为这种事情得以相见，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要是有谁出现就好了，孤独总是难以忍受的。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啊。”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过头，发现小珏正望着我。

“你怎么……”我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会出现？我可没有心灵感应，只是碰巧路过，然后看见一个傻傻的背影，就跑来看看了。”

她乖乖地坐在我旁边的秋千上，也没有再开口。

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显得尴尬。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我多少感觉放松了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得如此糟糕。学校也好，生活也好，都与我所期望的完全不同。我努力尝试去改变这一切，但结果还是失败了。世界好像突然变得复杂到让我无法适应的程度，我搞砸了应该做好的事，当需要面对结果时，我又选择了逃避。”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自怨自艾。

“我的外婆年轻时曾遭逢一场大难，照理说那场灾祸是不可避免的。”

我本以为她说些安慰我的话，结果她却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但不知怎么，她奇迹般地躲过了那本该夺去她生命的劫数。我时常会想，如果外婆在那次事故中死亡，那就不会有我的母亲，更不会有我了。”

“你想说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奇怪吧，我们两个人的相遇是经历了千万种巧合才发生的，只要有一点点意外发生，也许我们现在就不会一起坐在这里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那双眸犹如海水一般澄澈透亮，但又显得有些忧郁。

“要是一切都按预计的发展，那世界也未免太无聊了。”

“……”

“就像我一样，总希望大家能回到这片土地，但似乎只是徒劳无功。但我还是想这么做，不为别的什么理由，我希望某些东西能一直流传下去，就像那首歌谣。”

她轻轻地哼唱起来。

遥远的印象忽然涌上心头。记忆中的我正身处温暖的襁褓之中，面容有些模糊的母亲在旁边一边摇着摇篮，一边低吟浅唱。她的歌声如此温柔，连我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她笑嘻嘻地问我。

“好多了。抱歉，刚才我的情绪有些失控。”我伸出手，“总之，谢谢你。”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掌上，温软的触感传来，一丝电流划过我的脑袋，某些失去的东西正在回归。

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望涌上心头，那是种相当久违的感觉。

“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吗？”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口。

“诶？模特？”她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我想为你画一幅肖像画。”

“为什么是我呢？”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我摇摇头，“这个想法也是刚刚才产生的。但我却觉得非画不可，好像有什么意志在驱使着我，在我耳边低语一般。不过这当然还需要你本人的同意。”

“唔。可是我的时间或许不是很多，而且我真的可以吗……”

“不要紧，每天占用一小会儿就好了，一个星期就能搞定，你只有坐在那里就行，剩下的都交给我。怎么样，可以吗？”我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小钰眉头微皱，似乎还在考虑。

“好吧。我答应你。”她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我兴奋地想要狂吼。

“不过先等等，我做你的模特可以。但相对的，你也要帮我一个忙。”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做好准备，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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