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篇其八·病气

从裤兜里拿出几封装氯丙嗪的纸袋，少年一仰头，咽了下去，泛着深深黑眼圈的双眼无神地望向无焦点的视线。

“你刚刚吃的什么？”

“……”

“……还说不了话吗。”

后一句是在自言自语，戴着防毒面罩的紫发少女，心情复杂地看着静坐在椅子上的对方。

现在看来，是她小瞧了对方的状况，要放弃吗？但是……

作为人类的良心，正如以往某个时间一样，炙烧着少女的灵魂，连这种时候感觉都这么想，她一边用手指死死扣紧了胸口，一边不由露出狼狈的微笑。

‘真有你的啊，朱木。’

不愧是她找了这么久，与那个人的微笑最为相似的一个人。

如果在这里继续，说不定不配为人了吧？但是，退后的话，也大概永远没有解决这痛苦的希望了，那样的话……

好笑啊。

居然会纠结于这种事……她都要为自己的厚颜无耻感到荒谬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白了，她本还有当人的资格吗！？诘问之余不由狂笑出声，不知何时，一丝稀薄的眼泪也溢出在了紫发少女的眼角，一直顺势流到了她张开的口中，咸湿而苦涩的味道，仿佛毒液一般。

就像那天……那个人一样……

暗中攥紧了手心。

“哎。”

余颜叹了一口气。

……

那之后，她一直静静等待黑衣少年从异常状态中缓过劲来才开口：

“你也挺辛苦啊。”

“……还行。”

朱木感觉浑身都湿透了。

满身大汗的少年，身上的黑色衬衫有一大片湿润水渍，衣袖也变得皱巴巴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汗滴却青筋暴起，虽然药片起了一些作用，但果然如他之前所料的，自己的抗药性又变强了，所以这次才会突然发病吧，捂住依然染着些许汗水的乱发，朱木感到口腔里都有些刺痛，现在的少年整个人如坟墓中走出死者一般，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

一直安静等待的紫发少女，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

“给。”

“谢谢。”

本能道了个谢，朱木开始擦掉头发上的汗水，惨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丝血色。

“别急着道谢。”

但，眼角含笑的余颜显然并非只是单纯因看不下去而给予帮助，黑色防毒面罩后又传来一阵深深呼气声，她转过身来，背着手正视着面前瘫坐的少年。

接着，她伸出了手。

“你刚刚还真是在这大闹了一场啊，虽然没碰坏什么东西，但是精神损失费是不是该算一下呢？”

鬼的精神损失费。

不如说，要不是余颜强行带他到这里来，不受刺激他可能还不会发病……此时朱木真想给刚刚道谢的自己脸上来一拳。

毕竟人在屋檐下，他忍气吞声地抬头询问：

“你想怎么样，钱能行吗？”

“你说呢？”

“说吧，不要拐弯抹角。”

“少年，张开手。”

干脆直截了当，紫发少女发出了命令。

但朱木却露出了不解神色，坚决摇摇头。

“你这是想坐实了绯闻名头？很遗憾，我不会答应这种要求。”

“放心吧。”

但从余颜那黑色防毒面罩后漏出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出奇的温柔。

她的双瞳此时也变为半睁，挺起的身姿配合那忽然柔和的笑容竟有一丝微妙的脆弱，平静的表情，与其平日戏谑而轻佻竟形成一丝反差，使她显得空虚而凄凉。

有句话说，不良在雨中为小猫撑伞也会温柔。

“这次啊，是因为我良心受挫了，所以想给你一点福利补偿而已，如果不想要就算了……以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最后一句落下的话语，有极度坚定的情绪渲染于内。

那是，为了还在阴暗心脏中一角不停抽搐的良心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防毒面罩虽然可以向外人掩饰表情和外貌，却无论如何无法欺骗她自己。

自己，果然还不是个合格的骗子。

如果余颜此刻能在镜中调整表情的话，大概连眼中那一丝凄凉至骨的悲伤也能掩藏掉吧，泪痕在眼角依然残留，但不就，就连这个也会消失了。

“不行。”

有点疲惫的朱木抬眼望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拥抱这种事，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做，虽然不一定是恋爱吧，但起码友人乃至以上的好感才能进行……我们应该不是这种关系。”

“是敌人呢……”

笑吟吟接过话头，不知为何，紫发少女表情稍微带了一丝遗憾。

转身，她向广播站外部走去了。

“少年。”

走之前，还是老样子有些话等要走了再说。

余颜此刻已经打开了门，差一脚便跨出屋外。

“记得关灯关门哦。”

“嗯。”

“还有……”

她跨出了那一步，将朱木最终还是抛在身后。

不再去理会他的痛苦，暂时……

“你果然是个好人啊。”

门关上了。

……

话说今天都做了什么来着？

正在慢慢收拾书包的朱木，有点懵逼地想。

最开始想到的居然是好人卡……明明还没有告白过，也估计以后都不会了吧，但还是经常收到这种评价，真是没办法。

“再见。”

“……再见。”

那之后，余颜也锲而不舍地将他向全班都介绍了一遍，虽然也为她在介绍自己时那精彩的口才所折服，但令朱木更惊讶的果然还是其宽泛的交际圈，虽然他本人社交不是很正常，但即便艾祈幸，也做不到和学生会每一个人都熟识吧？

但这位紫发少女偏偏做到了。

甚至每次介绍时，她都没有使对方露出不耐神色，相反寒暄时，倒是能看出几个男生好像对她有点好感……

好想去劝他们不要踏入火坑。

但是朱木现在连自保都难，果然还是各扫门前雪吧。

“明天见。”

“好，明天见。”

教室里忽然多了许多向他打招呼的人。

近乎毫无交际经验的朱木倒是有些迟疑，社交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吗？只要随随便便给名字都不记得的人打招呼，就算是朋友了吗？

他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呀嚯！”

模仿着日漫里经常出现的打招呼语句和姿势，不知从何时起就依在墙边等待的余颜，看见他出来便露出一丝微笑。

要装没看见吗……

虽然这么想，但那样即便能甩掉对方，也是在激怒基础上的吧。

别无他法，朱木也只能走了上去。

“今天可是第一次从头到尾一起回家啊！”

佯装着严肃表情，其实却忍不住露出仿佛听到荒唐笑话般的滑稽笑容，余颜假作正经地咳了一声继续说：“你，给我高兴点！”

高兴不起来。

默默在心中腹诽着，朱木看着对方隐藏在黑色面罩下的脸。

他姑且也查过对方背景了，又去问了同班同学，能明显感受到这位看似小丑般滑稽的紫发少女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

虽然不能说全是挚友，但相识满全校却是真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找到社会人士来进行最初相逢时的诡计，也是其四处介绍朱木却不怕被反感的最大依仗。

所以说现充什么最讨厌了……

“黄昏是一天最美的时节，你不这么觉得吗？”

“哦。”

但是，现在这位影响力大得惊人的紫发少女，却刻意地抱住了他的手腕，故意显摆似地互相拉扯前进。

脚步拉扯得夸张而做作的大，她黑色面罩所包裹的脸庞中，并没有一般少女应该有的羞涩。

相反，更多是好奇。

“你到底为啥这么冷淡啊？”

“你……话太多了而已。”

今晚的少年回家时间出奇早。

这次的他，由于只能会长处理的事情较多，居然正常放学回家了。

平日他走时都是黄昏快晚上的时候，因此，因天色变化而截然不同的四周风景，或许对他来说是一种新的历险吧。

远处有火烧云，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少年啊，面瘫对社交不好哦，你平日老是独来独往的原因自己不知道吗？”

“不关你事就行了。”

“诶……”

似乎不满地嘟哝了几下，马上，余颜便再度转过头来想说什么……

这时。

“哥……哥？”

最开始兴奋地挥舞起手掌，但，马上察觉到黑衣少年身边所紧贴之人而面色僵固，同样在这个时间段放学的黑发少女，眼光无神地望向了此处。

遭了。

他想开口解释，但还没等他说出口……

“就等啦小双，你在……”

浅棕色短发的少女，小快步地跑向正僵在原地的朱双，并同时本能随那呆滞少女的视野看了过去。

然后也凝固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率先回过神来的黑发少女，抱起了双臂，目光阴毒地打量着还没有放开手的余颜，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可不记得哥哥身边又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解释一下？”

“……”

紧接着晃过神的，是紫发少女。

她先是有点颤抖着地拨弄了一下黑色防毒面罩，似乎流出几丝冷汗的面庞强作嘲笑神色，接着，主动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少年。

“！”

朱木一下的反应是猛地推开。

但，在他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余颜便已揽上少年的脖颈。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抱在他的后脑，厚重而蓬松的衣物间似被体温溢满而温暖至极，紫色长发的柔顺触感隔着衣物微妙传递，鼻尖则不可控地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少女香气，紫发少女面部微侧，黑色双瞳微眯着望向一时更加呆在原地的两人，黑色防毒面罩冰凉的触感滑过被拥之人的下巴，隐隐有灼热气息从滤口渗出……

被强行拽下头部，朱木与紫发少女被单方面强行固定成了脸贴脸的形态，面罩冰冷的光滑触感深深嵌入他的脸颊。

柔美而沉闷的声音，隔着阻挡物漏出：

“初次见面。”

对面两人终于彻底醒转，一脸不善，却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由于相隔较远，还无法打断紫发少女轻笑着的谈话。

“我呢，是他的女朋友，你难道是他的妹妹？很可爱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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