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衔尾之蛇

雪，在空中飘散。

苍白色的世界寂静无声，仿佛戏剧终了，人群离去了的舞台，冷清又寂寞。无论如何精彩的演出都会有散场的一刻，欢呼和掌声也会被熄灯后的黑暗吞没，到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只剩空虚与荒芜。

这结局荒唐、可笑，不值一提。

按照剧本，每个人饰演的角色早已定好，言语动作听从安排，仿佛人偶或者棋子，甚至没有人会提出疑问。

我们真的活着吗？

我们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我们一生都要屈从于命运吗？

……

虹觉得，这种问题并不存在答案。

无人能够解答。

雪没有停过，冻结的空气侵入肺腔，寒冷在体内扩散，她每走一步都会深深陷入到积雪之中，步履蹒跚，尽管如此艰难，她也没有停止过步伐，腿冻僵了，没有知觉了，也无法阻止她继续前进。

她清楚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是残忍至极的命运，还是一切释然后的解脱，她不知道，但是面对结局，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步又是一步，风雪摧残着这具娇小可怜的身躯，嘶吼着，咆哮着……最后，跟随着她抵达了终点，嘲笑着她那微不足道的执念。

虹看见了——

一个女孩躺在地面上，逐渐被风雪掩埋。

她失去了呼吸。

“你来晚了。”

格莱德后背靠在断裂的枯树上，浑身遍布伤口，甚至失去了右腿和右眼，失血过多使他痛苦的喘息着。看到虹走来，他露出疲惫的笑容，那并不是嘲讽，残酷的事情经历的够多了，他累了，第一个到达这里的是虹而不是别人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幸运。

他不是英雄，从来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自私自利肆意妄为的蠢蛋，他看清了这一点，心中充满了悔恨，只想着能够在别人的故事里早早退场。

“为了保护你，她没能躲过‘冈格尼尔’，就算如此她也做出了选择……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我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我会全力以赴。”

“你可以向我复仇，杀了我，我没有怨言，不如说我正希望如此。”

虹捡起散落在周围的赤红色碎刃，慢慢攥紧，断口割破手掌，血液顺着指尖流下，滴落在地面上。

这刺痛的感觉让她能够保持清醒。

虹走向负伤的男人，直视着他的眼睛，绝不会有丝毫的闪躲，将碎刃扔到他的面前。

“你要活下去。”虹说道。

“你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尽其一生，思考你为什么而活着，为你犯下的过错赎罪，或者，像个真正的懦夫一样了断，而不是脏别人的手。”

格莱德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还有资格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吗？他到最后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整个人仿佛泄气了一般感到失望。

虹不在理会彻底颓废了的男人，而是走向另一边，女孩倒下的地方。

虹跪坐在雪地上，轻轻俯下身子，为女孩扫去了身上的积雪，即使已经停止了呼吸，她也是如此的美丽，让人感到心动。她的面容平静，所有的仇恨已经离她而去，她终于可以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可是付出的代价却让人无法想象。

在临死之际，她那如同薰衣草般的淡紫色眸子一直望着天空，没人知道她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没有悔恨，也没有哀伤，只是安静的不留一丝执念离开人世。

也许，她认为这才是最符合她的结局。

虹脱下灰白色外衣，为她遮住身上难看的伤口，将她抱紧……她的身体太过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就是这样的一副遍体鳞伤的躯体，让虹难以忍受内心的滔天焰火。

愤怒。

她曾经说，她死后，没有人会在乎。

如果没有人在乎，那为什么虹会感到如此痛苦？

纯粹的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

赤红色的火焰在摇曳，将虹雪白色的头发染红，周围的温度不断升高，甚至在雪花触及到虹的那一刻立即变成了白色的蒸汽。

“艾莉尔……”

虹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她仿佛回到了她们第一次相识的时候，那个时候虹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何而活，浑浑噩噩过着每一天，直到遇见了艾莉尔，让虹觉得自己的心脏仍然还在跳动。她仍记得，艾莉尔在那一天向她伸出的手，有多么的温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冰冷。

然后，回忆在继续向前延伸，去往更加久远的记忆。白色的病房，跳跃的心电图，消毒水的气味……以及，躺在病床上那个女孩淡淡的笑容。虹从未忘记过，她记得那个画面，夕阳的余辉从窗口照进室内，少年握紧女孩的手，听着她弥留时温柔的耳语。

怒火从虹的身上迸发，赤色的火蛇在空中疯狂挣扎扭动，她的眼眸逐渐从深红变为赤金。

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们一生都要屈从于命运吗？

绝不！

“恶魔……”

(想好了吗？奇迹这种东西无论多少个我都能给你，可是你还剩什么东西能够跟我交换？奇迹这东西可不便宜。)

“我的一切……你想要的，都拿去，我只要她活下去。”

(你终于愿意拿自己交换了？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这一次我只要你的声音和左臂。我想你以后还会继续跟我交易吧？放心好了，我只会拿走与奇迹对等的代价，所以请你继续难看的挣扎下去，再多取悦我一点，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够走多远。)

(还有不要叫我恶魔，叫我神明大人。)

古老的钟声在荒林中不断回响，燃烧着的高大钟楼在虹的身后浮现，然后以钟楼为中心，宏伟的建筑一座接着一座拔地而起，向周围扩散。这是不存在于任何世界中的城邦，它被倾注了无数人的心血，是理想的集合体，历史的展览馆，这里每一块砖瓦，都是一段被时光埋没的往事。

然而，这样一座充满着奇迹与辉煌的城市，正在被虹梦中的火焰所摧毁，如今这里成为了所有故事的终点，而所有故事的结局只有一个，被焚毁、然后被埋葬。这里正是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心象世界，这场灾火不会有停止的一天，没有未来，也留不住过去，剩下的只有无尽彷徨和被火焰烧灼的痛苦。

雪停下了，被定格在了半空之中，时间停止流动。明明身处于火海之中，虹感觉到的却只有入髓的冰冷，呼出的气息都凝结成白霜。她抬起手，在幻觉之中轻轻拨弄时钟的指针，齿轮开始重新转动，互相咬合，带动指针朝向逆时针的方向。

燃烧的钟楼发出凄烈的惨叫，似乎随时都会被摧垮，虹冷眼旁观，怀中自己所珍视的人正在渐渐化为光尘消散，世界扭曲崩坏，重新回归一片白色的虚无。

这一次，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虹不会再向命运妥协。

“我会救你，无论多少次……多少次……”

“艾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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