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在垄上耕地,这时我听到有一个人远远的在喊我的名字。我朝那边看去,只见太阳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又慢慢变大,最后终于跑到我这边。
那是森桑,我的老朋友。我与他阔别一年了,他又从远方赶来看我,不惜踩脏自己的皮鞋,我十分感动。我招呼他后,说再等我一会儿。我又去田里耕完了地,才好好找我的老友叙旧。
我遇到森桑时,还是三年前的秋季。
一九一八年
我是分了班后才见的森哥,那时的森哥与现在没有太大变化。我起初并未见到他,但听别人说他是一个极其猛的人,敢于和金权叫板,我便肃然起敬。心想他一定是一个糙汉,可见到他后却感觉他是一个儒雅的人。我实在无法将脑海中的形象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令我更吃惊的是森哥的指甲,森哥的指甲有五六厘米长却不会伤到自己,实在是令人费解。
由于我的排名实在过于靠后,在挑座位时便没得选择,巧的是最后正好剩下三个座位,于是我和森哥同桌。他坐在靠墙的那边,我坐在中间。他很讲究,在桌面是摆了一套典雅的茶具,随后又去热水房提了一壶水,烫一遍茶具,又拿出一个标致的鎏金小秤杆,慢慢的量了几遍,轻轻地挑了几挑,才肯开始泡茶,霎时班里出现了氤氲的香气,却也似雾霞似的不肯消逝。又过了几分钟,森桑又把那泡好的茶倒掉,用一个纯银的小兆滤,把茶叶滤出来,才开始正式的泡。我从未见过如此讲究之人,我问他,你从哪里来?
“日本。”
我正吃惊时,他却摆摆手,说他是日本华人,他爷爷从清朝就去日本了,我问他:
“日本的条件应该比这里好吧!”
“我不在乎这个,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叹着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经常趁自习时讲他和她的故事
她叫远坂凛。那是在四月份的东京,森桑和她在两岸樱花盛开的河里,二人在舟里四目相对。森桑身着汉冠,她穿着浅绿色的和服,森哥醉浴在四月的春风里,两人还未结发,森桑的脑海中却走马灯似的闪过将来的二人世界。从誓约到死亡。远坂面若樱花,微风拂过二人头上的树梢,簌簌的响声仿佛是丝丝的细雨,他看见远坂眼中闪烁的星河。这便要是一生的羁绊了。森桑和那个女孩子在盛开樱花树下拉勾与pledge(这是他亲口说的)要厮守一生。在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过后,女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奔走寻找了几个月后,唯一得到的消息是女孩来到了中国。森哥是在想不通,她一个从未来过中国的女生,为何会来到这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颦蹙。”森桑的眼却红红的,鼻翼轻轻煽动。
“你愿意帮我一件事吗?”森哥问我“我要去日本能停靠到中国的一些港口,去调查她的去向。”
我爽快的答应了,我还正为这无聊的生活发愁呢
“你在日本没有查到吗”我问他,他只是说和:“我在横滨和神户查到有远坂凛,她们可能是重名,一个人去了上海,另一个去了青岛。我却高兴了起来,这下有的玩了。
好巧不巧,几月后出现了全国性的罢课罢工。我们便乘上五月份的列车,去了上海。
在列车上,我们碰到了个有趣的人。
森桑当时在读一本《狂人日记》,他把书摊开,我也探着头看。这是刚发表的书,想不到有人竟然把大白话写在纸上,加上我们平时口中的粗话,真是令人感到刺激。
“有那么好看么?”一个声音把我们从书里拉回来。
我俩抬头,只见到一个寸头,小眼睛,留着八字胡(像极了隶书的一字。),手里拿着一支安烟的人。
“写的好,不过是我见过最粗俗的小说,我读的很痛快。”森桑说。
那人却涨红了脸“你敢说它粗俗?!”他滕得站起来,青筋一条条绷起。我和森哥吓了一跳。“你出来练练!”不过声音太大了,列车里的人都向着他看来。引来了列车里的茶房。好一会儿才把他拉开。
茶房把他拉开后便换了座位。我看着窗外飞逝的山河与建筑,一阵困意袭来。我实在忍不住,就睡了一会儿。森哥喊醒我时,我这才知道,列车已经到上海了。
我头一次见如此堂皇的街道,满街洋人式样的建筑。车如流水马如龙。满街的汽车着实吓到了我,我在乡下没见过汽车,到城里上学才见了聊聊几辆。不过我却觉得这里没有乡下好的,巨大的钢铁怪物仿佛要吞噬一切,括噪的喇叭声令人心烦。
可是到了上海,这里却又有几十个大小港口。森哥也不耐烦,便要叫人力车。我是坐不起人力车的,托森哥的福,我也能享受一回黄包车。
刚下车,便有人山人海堵在堵街上,浩浩汤汤的举着牌子,大声的呼喊。好一会儿,他们才走远。这时又有成群身着黑褂子的人。最前面的人戴着黑帽子,仰着头,戴着圆圆的墨镜。我心想谁这么大的排面?我和森哥傻傻的站着哪里。
快走开,一个穿黑褂子的人推搡着我俩。他们走远后,森哥和我开始口吐芬芳。
“那个拽人是谁啊?”我问人力车夫
“杜先生.”
好一个杜先生。
终于到了海关,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门,正前面的是一位大姐。森哥便跑上前去,掏出他的日本护照。
“你好”森哥对工作人员说。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是日本东京警视厅森下,我们要调查一个日本机密人物。”森哥严肃的说。
“保安!!”
法国势力范围的工作人员,是不怕日本骗子的。于是森哥被赶了出去,我心想,这下糟了。
“大姐,行个好,他老婆从日本跑了,他来这里找一找。”我说。
“你早说嘛”
我便轻松的拿起那本厚厚的海关记录。那是一本两寸厚的大簿子,封面上用宋体写着海关人员流动记录。我找到半年前的记录,仔细翻看。两个点后,终于找到了那位来自日本的远坂凛。
“森哥,远坂凛,横滨,三十岁。是她么?”我问森哥。
“是你个棒槌,我的远坂凛才十九岁!”森桑很失望。
我们在上海停留了几天,虽然没怎么休息就要周转到青岛,我却不感到疲惫。
到青岛后,满街的游行示威者。经过问询,我才知道是巴黎和会外交失败了,我想起了上海的人群,现在全国都在一条心的抗议。我也义愤填膺,便拉着森桑在人群里努力的喊了又喊。
森桑和我约定,如果以后发达了,一定要回来建设祖国。一定要让中国人挺起脊梁。
终于,我和森桑在海关里查到了远坂。森桑又和我在警察局里找到了远坂的暂住证备件。
枫叶大道77号
森桑拉着我的手,急切的向那边赶去。
到了远坂住房的门前。森桑长呼了一口气,举起右手。他的手却停到了半空中,森桑又把手放下,整理了领结,然后拽了拽衣角。终于,森桑鼓起勇气,叩响了那扇门。
森桑额上冒起豆大的汗滴,但门却始终没开。
我们到楼下去询问房东,他是一个佝偻的老头。
“那个日本的女人吗,她上个月去了法国亚眠。这是她留下的信”
森桑打开信: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我还有很多东西不能对你说,你一定要去亚眠寻找答案,我将在圣母大教堂留下一些消息,清晨八点的阳光。
你永远的远坂”
森桑手里捏着信,许久,才把手放下去。半晌,森桑对我说了一句
“吃饭,然后准备去亚眠。”
我由衷的为森桑感到高兴,他没有被一连串的失败所打倒。犹如凤凰磐涅,我相信森桑会变得更强大。
从青岛到法兰西,要经过马六甲,绕过好旺角,然后进入地中海,在法兰西的马赛登陆。
在海面的一个月,简直是我人生最无聊的一个月,我放牛的孤独在这面前可以忽略不计了。看见了一人高的船锚,我又想起乡下的铁铧犁,不由得流泪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船上遇见了政府资助的留法学生,我们和他们交流许久,他们挺胸抬头,侃侃而谈,好一副少年模样。
到了马赛后,我却被这异乡的景象迷住了。我和森桑乘马车去亚眠,这马车却不似中国的快速,两匹马儿不紧不慢的跑着,我这才有机会欣赏法兰西的乡下了。天然的泥土道旁青青的麦田一望无际,我可以想象到秋天麦子成熟时金灿灿的海洋。天公作美,湛蓝的天空和霄汉的白云在天上悠悠转转,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划过,就连阳光也是如此温和。再往前走到阿尔卑斯山麓的森林,我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令人窒息的林间小道和野花盛开的草地,我以前读过都德的《繁星》,直到见了法兰西的群山,才肯相信都德的描写是真的。
终于到了亚眠,森哥却不紧张了,我们慢吞吞的吃完午餐,又睡了一觉,才想着去找远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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