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海伦夜里睡得很不好,或许是霜月渐至,寒意透过铁窗侵染进来,让海伦觉得有些凄凉。
凄凉?
她起身,望着铁窗外的月亮。值班的修女已经来查过寝了,门被从外面反锁着,窗口只比人脑袋大一点,两道竖着的铁杆立在那里,将月亮切成三块。
说起来,教会的房间一直都是这样的么?厚实的墙壁,坚固的铁栏,夜里被锁死的房门。即便是圣女,她和众多修士所住的房间一样,随时可以被替换成关押犯人的监狱。
只不过,这样的束缚对海伦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罢了。她只需要用指尖轻点房门,外面的锁就会解开掉落。修女们从不知道海伦有这样的能力,海伦也几乎没有用过。
这是她第二次使用,第一次是昨天晚上,她心血来潮想去看看那只魅魔。
海伦杀死了无数魔物,从六岁接受洗礼被指定为圣女开始,光明女神的力量就降临到她身上,而她需要使用这些力量,去驱逐黑暗与邪恶。
露娜是第一只没有被她杀死、而是被抓起来的魔物。或许是一时兴起,海伦忽然想知道这些以往被她随手灭掉的邪恶生物,平时究竟是怎么生活的。于是那晚上,她第一次违反了教会的戒律,在深夜里解开门锁,去到了那只魅魔的房间。
然后她就中招了。
那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整日来不断在脑海中回荡。她把自己关在自省室里,绝食一天,向着光明女神忏悔着自己的罪过。可是光明女神像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透过彩色玻璃的日光从炽烈到朦胧,她始终未曾理会海伦。
海伦想,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樽没有生命的雕塑罢了,光明女神并不在那里。
甚至,光明女神根本就不存在于这所教会,不存在于这片大地,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果光明女神真的存在,她为什么没有对自己降下惩罚?为何体内流动的光明神力,依旧在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一阵冷风忽然吹弯树枝,携裹着叶片拍在海伦脸上。海伦呆呆地站在走廊上,从发丝间取下叶片,心里一团乱麻。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居然在……怀疑女神?”
海伦手指收紧,将叶片捏碎。她转身,径直走到关押露娜的房间门前,正要推门而入,手却在空中凝住了。接着,她推开了门上小窗,从中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露娜正在睡觉。
她幼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房间里没有床板,她只能挤在角落,柔弱得像一只走失的幼牝。
从这个角度,海伦才发现,原来露娜竟然这么小,小到一个角落就能容纳进她全部身躯,小到这个窄小的房间看起来竟如此空旷。
海伦再次感到一阵凉意。
这样的房间,让她觉得寒冷。
她静悄悄地推开门,又静悄悄地将门锁上。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像在肃穆的朝圣典礼上时,她那虔诚而敬畏的心。
肃静,是教会的一种氛围。海伦和其他修士修女们一样,每日穿着洁白的衣袍,像幽灵般行走在日课的道路上。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嬉笑吵闹,他们连表情也没有,生活得如同一具尸体。而最后尸体也要被盖上白布,放到女神像前接受净化。
而现在,肃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像初春的冰雪,柔软地融化开来。海伦看着露娜蜷在脸颊边的小爪爪,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柔柔的就像春天的花瓣一样,按下去又伸开来,抠起来又缩下去。
这就是魅魔么?海伦却觉得,她和平时那些跟随父母来教会祷告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可是当那些人类小孩子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又摇了摇头,目光凝滞在露娜恬静的睡颜上,觉得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人类的小孩,不会像露娜一样,让她一看,就入了神。
也幸好,露娜是魅魔,而不是人类的小孩。否则她昨晚做的那些事,必然会令她堕入地狱。
魅魔不是人,所以无需顾及她的年龄。这幅外貌终究只是一层伪装,在这张还未来得及诱惑男人的脸皮下,隐藏着的是一个恶魔的灵魂。
海伦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她伸手,掐住了露娜的脖子。
不能再让这只魅魔活下去,距离公开行刑还剩二十九天,但海伦已经等不了了。邪恶的恶魔,本就该立刻杀死,为了能让民众来观看审判而让她多活一个月,怎么想都是一种不必要的仁慈!
海伦不愿承认的是,她心底在隐隐害怕。同第一次见到这只魅魔,到现在掐着她的脖子,才不过两天。而这两天里,海伦心里却冒出了过去十多年都没冒出过的妄念。
厌烦教会清规?质疑女神存在的真实性?把恶魔和人类小孩做比较?海伦简直不敢去细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少罪过。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一时犹豫,没能消灭面前这只无辜的魅魔!
不,魅魔没有一只是无辜的。将人诱惑进地狱才是他们的目标,海伦差一点就中招了。
现在,只需要收紧十指,将这只魅魔在这里杀掉,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修士们知道她杀了魅魔,也顶多会觉得讶异,不会指责她什么,毕竟,驱逐邪恶就是圣女的天职。
我是光明圣女,我是美洛蒂的信徒,我是圣职者……
沉睡中的露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里是她生平第一次和人类**的情景,只是奇怪,这个人类竟然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很霸道,会欺负她,明明自己才是魅魔,却被她压在身下。但有时,这个女人又会突然变得温柔,一双臂弯柔软得像是枕头,露娜就枕在这双臂里,彷如在黑暗女神的怀抱里一般温暖。
可是,这个人不是光明圣女么?为什么……
露娜疑惑地望着面前这个女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浮现出来,脖子上的双臂渐渐收紧,像钳子一样,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露娜惊恐地望着这张脸,这张光明圣女冷漠的脸。她又和那日所见的一样了,右手持着散射出神圣力量的剑,左手掐着露娜的脖子,将她举起来。露娜看到圣女扬起了手中的剑,剑尖对着她的小腹,灼烫着那道属于魅魔的独特印记。
随着圣剑的刺来,露娜的恐惧达到了一个极点,她猛然睁开双眼,正要挣扎,忽然被捂住了口鼻,面前人影一闪到了她身后,将她小小的身体锢在怀中。
露娜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肺里缺氧的感觉让她试图挣脱捂住口鼻的手,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稍微松开了一些,让露娜呼吸新鲜的氧气。
接着,门外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检查门锁。露娜的喘息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门外的人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小了下去。
“魅魔,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在喘气?”
露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喘气,嘴上的手也没有移开。
“你别想耍花样,要是你不老实,我会立即通知圣女大人来净化你!”
一听到“圣女”这个词,露娜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梦里还未散去的景象浮现在眼前,那柄恐怖的圣剑令她神魂惊颤。
然而,更加令露娜恐惧的事发生了,就在她耳边,那个令她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他说,你没事。”
露娜的小脸“唰”的变白了,她可不知道那个修士口中要叫来净化她的光明圣女,此刻竟然就在她身后!
门外,修士的声音似乎变得急躁了些:“魅魔,你在搞什么鬼?再不回答后果自负!”
露娜感到捂着她嘴的手松开了,她颤抖着,近乎哽咽地开口了:
“我……我没事……”
“没事?那你说话怎么在抖……你该不会要死了吧?”
露娜不敢立刻回答,等了一下,见海伦没指示,才战战兢兢地说:“我只是……只是有点冷……” 然后又自作主张地补了一句:“你快走吧!”
这句话成功让修士产生了疑心:“喂,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阴谋?”
“我没有……”露娜几乎快哭出来了。她哪敢搞什么阴谋啊,没看这尊杀神正靠在她背后?
门外修士似乎还在疑神疑鬼,这时另一个修士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我怀疑这个魅魔在搞鬼,要不我们通知圣女大人吧?”
“怕什么,这里有圣女大人亲自下了禁制,这只魅魔跑不出来的。行了行了,该检查下一块区域了。”
“可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打开窗子看看吧?”
“你疯了?那可是魅魔!和她对上眼就完蛋了!”
这句话传入禁闭室,露娜感觉箍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一紧,吓得她呼吸一滞。
终于,外面两个修士离去了,而露娜仍旧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周围都是来自海伦的温暖的体温,一只手此刻正放在她锁骨处,稍稍往上便能掐住她的颈子。这么一想,露娜都觉得喉咙已经痛了起来。
海伦接下来的举动,令露娜浑身寒毛直立。她感到海伦的手缓缓上移,停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真的要掐死她?梦里的那一幕要发生了吗?亚度尼斯大人,请救救露娜,露娜就要死了……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海伦手背上。海伦一愣,手掌轻轻摩挲露娜的脖子,却并未用力,像是在抚摸,反而弄得露娜有点痒。
“还疼么?”海伦问。
疼?
露娜确实觉得脖子有点疼,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幻觉、是梦中景象的投射。
“不疼……好像,又有点疼……”
海伦黑线: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下意识地,海伦想要用光明魔法来治愈露娜脖子上的伤,不想手掌刚刚释放出一点光明元素,露娜立刻痛呼,海伦猛然反应过来,露娜可是恶魔,用光明系魔法来治疗恶魔?她怎么会这么蠢……
“抱歉,我忘了……”海伦显得有些局促。
低低的啜泣声从怀中传出,海伦发现露娜在哭。她似乎怕极了自己,连哭都这么小心翼翼。莫名的内疚从心底传来,海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陌生的情感,只好保持沉默。
海伦渐渐发现,对这只幼小的魅魔,似乎自己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伤害她。
她是如此弱小,以至于自己无意中的举动都会使她感受到痛苦。明明此刻她就在自己怀里,却像一片孤独的雪花,随时都会被自己的光明所融化--自己就是她最大的威胁。
可即便如此,海伦仍旧不愿离去。
她今夜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她的房间里冷么?而现在,抱着这只魅魔,她觉得不冷了,这难道不是得偿所愿?
不知何时起,露娜的哭声变得微弱。温暖的怀抱成了睡眠的催化剂,本就从梦中惊醒的她,又坠入了另一个不算舒适的梦里。海伦也阖上了双眼,有这个温暖的抱枕在怀里,即便是缩在这一无所有的房间角落,她也没再感到寒冷,而代价,仅仅是让怀里这只弱小的魅魔多活一天,挺划算,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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