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的爸爸是躺着死的。
眼皮和嘴巴一起张着。
还原了生化博士第一次见到巨型蚊子时的吃惊样子。
说生化博士是因为他穿着医生的制服。
那种白色的长褂子。
……
他躺在卧室与客厅交界的门线上。
很像在玩“占地为王”。
上身占卧室,下身占客厅。
白褂子敞着,
里边没有别的衣裳,
一件也没有。
一圈有折痕的肥肉绕着他的肚皮。
胸口两边的圆点黑的直扎眼睛。
对称的圆点配上鼓鼓的肚脐,拼出一张正在嘟嘴的怪脸。
恶心极了。
“这真的是你爸?”
“……是啊。”
舞舞把落到两边的褂子牵到中间,盖住她爸爸的下面。
她爸爸的左手绑着一只大手电筒似的东西,有翻盖屏和圆玻璃镜。
我用涂黑的指甲戳她爸爸。
肚子那还是软的。
我把被舞舞盖住的部分重新掀开了。
哇……
真茂盛啊。
像没来得及完成猿人进化。
该不会大人的衣服下面都是这样吧……
那我永远也不要长大。
……
我又看了一遍她爸。
“是你干的吗?”
舞舞摇头了。
她在爸爸旁边蹲下。
她爸的嘴巴乌乌的。
涂了坏皇后的口红吧……
舞舞指了指她爸爸光光的脚丫——
“早上的时候那里是湿的。”
“湿的?”
“他的……尿。”
舞舞说她爸爸喝多了经常分不清地方。
这样啊,
给自己的尿滑倒了。
我趴下去闻——
既没有酒臭也没有尿骚。
“是摔下去的时候撞到头了吗。”
“……大概吧。”
“可是没有血诶,”我搬起她爸爸的后脑瓜。
“也没有脑浆,”舞舞站了起来。
过了会她说真奇怪。
“没有脑浆很奇怪吗?”
“……我不是指这个,”
舞舞往客厅退了一步,眉眼好明显的垂了下去,语气跟着落向地板的缝隙,
“我说人,人真的很怪啊……
明明用那么大的力气我都没事,自己却一跤摔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
我往后伸手,想接住那语气,滑过指缝的感觉有一点惋惜。
“你不是讨厌他吗?”
“是啊。”
“……”
“……”
我盯着她爸爸的大白褂。
有一会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讲话。
今天的舞舞彻底收兵了,没有一点攻击性。
我大大的咳了一下。
“你喝水吗?”
舞舞忽然把语气提起来了。
没有等我回答,她转身跑到客厅餐桌上的开水瓶那。
她掀开盖在桌上的菜罩子。
拿出一个有花边的大白瓷碗。
缩进袖子擦了圈碗嘴巴,又对光看了一下。
“用碗喝水可以吧?”
……居然抱着开水瓶问我这种话。
你真的是舞舞吗。
要是平常的她,一定直接把碗塞给我的,才不会在乎呢。
是因为第一次把我招待进家?
那你至少把家弄得漂亮一点嘛。
她这个家霉霉的,仿佛从来没有淋过太阳。
每件家具的年龄都比我大。
它们看起来快被自己给老死了。
只有掉皮的挂钟在旧冰箱上滴滴答答。
舞舞倒了满满一碗开水。
她想让我过去喝。
“你自己喝吧,我不渴。”
我按了按她爸爸的肚子。
拿出等待已久的蝴蝶牙。
“舞舞。”
“……”
“舞舞?”
“嗯?”
“你介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爸爸?”
“……”
舞舞双手捧着装满开水的大瓷碗,腾腾的端到嘴边,吹好半天才小心的嘬一下。
她没有说话。
“你介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爸爸?”
我还以为水蒸气把声音挡住了呢。
她把大碗放下。
“……”
又端起来了。
端到鼻尖。
舞舞的眼睛雾在后面。
“你用吧。”
“谢谢。”
……
说老实话,
蝴蝶牙跟着我是受尽了委屈啊。
朱海军我打不赢;
哭包在最后关头毁掉了约定;
好不容易碰到冰箱里的大手臂,又硬到捅不进去。
都说事不过三。
好在这次总算……
我把客厅和卧室的灯都打开了。
袖子卷起来。
我发现人躺下的时候肋骨的样子会变得特别清楚。
利于操作。
心脏在左边。
左边左边。
是他的左边,
不是我的。
别搞反了。
我用刀尖对准肋骨的间隙。
这个角度应该可行。
右手反握刀柄,左手包上去。
为了弥补力气太小的毛病,我骑上她爸爸的肚皮。
深呼吸。
捅的时候我扑下身体,借上身的重量把刀锋压了进去。
一口气进到刀柄。
蝴蝶牙的第一次,一定要华丽。
我听到一段没法形容的声音。
或许那不是声音。
是传到我的手上的感觉。
这段感觉让我的手觉得那是一种声音。
来不及问我的手臂——
我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的向后飞仰出去。
力量来的太快。
我一下子什么也搞不明白。
舞舞的爸爸像被拿走奶酪的老鼠夹子那样猛的弹坐了起来。
我被人肉投石机甩进了客厅,后背着地,倒着滚翻了两个整圈,撞到桌腿才停。
没有感觉,
根本没时间在意疼在哪里。
我惊呆了。
舞舞的爸爸居然坐了起来。
他依然张着嘴巴睁着眼睛,保持着躺下时的表情。
好像活过来的只有他的身体。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耳边有瓷碗摔碎的声音。
他胸口的蝴蝶牙,露在外面的只有刀柄了。
好像那是朵长在他身上的花,冬天到了,只剩枝桠。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啊……”
舞舞的爸爸说了话。
他看起来也很惊讶。
怎么回事……
只有活人才能讲话。
所以我——
所以我把舞舞的爸爸捅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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