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要老是想着堂堂正正的决斗

六条家所在小镇的名叫“金丸镇”，是个慵懒闲适的乡下地方。

连编纂地图的人都常常懒得标出它。

导致它处于一种有些地图版本上有，而有些版本上没有的薛定谔状态。

主干道就一条，岔开来的街道不过十七八条。常住户数只有四百二十七，但当地的都独门建筑却高达两千有余，空置率接近百分之八十。

究其原因，还得往前倒退十七年，六条杠还活着那会儿说起。

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他，成了第七个荣升“天道九段”的剑士，亦是史上最年轻的“剑豪”，一时风头无两。各地大名发来祝贺的同时纷纷抛来橄榄枝，许以高官厚禄想将他招入麾下。奈何这木头疙瘩油盐不进，直接一句——

“你们给的条件都很好。但是，我拒绝！”

至于理由。

因为他要建设家乡。

当他返乡的那天，整个金丸镇沸腾了。唯一的主干道上密密麻麻地挂了上百条横幅，上书“欢迎剑圣六条杠荣归故里”，“喜迎剑神六条杠衣锦还乡”，“天上天下，六条独尊”“无双无敌万般强，一人一剑六条杠”云云。

隔上几米就一条，只恨道路不够长。

对此，六条杠内心毫无波动。

唯一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后来的接风晚宴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十多户自家亲戚。

那年的金丸镇是个典型的城乡结合部，宅邸不少但大多年久失修，人口不少但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六条杠在多番考察后，最终敲定了振兴故乡的方法。

建学校。

于是，“六六六剑道学院”便这样成立了。

从此，世上少了个杀伐果断的剑豪将军，多了个和蔼可亲的学校校长。

学校地址选在了金丸镇最高的山丘上。据阴阳先生的说法，此地依山傍水，双龙汇聚之处，灵气交换之界，后生必出人杰。

乃是至福的宝地。

后来的事实证明，

那老头子说的全是狗屁。

六条杠凭自己多年闯荡江湖留下的人脉，收罗了一大批赫赫有名的剑士，作为学院起步的师资力量。在当时的“六六六剑道学院”，作为老师却没达到地道七段以上，都不好意思抬头跟人打招呼。

有“天道九段”的校长坐镇，又有强大的教师团队，学费还特别亲民。“六六六剑道学院”很快便闻名遐迩，在名校排行榜上坐火箭似地窜到了前五。

想要成为“剑士”的学生们纷至沓来，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学生家长，以及房地产开发商。

有人的地方，就有房子。

人多的地方，房子也多。

彼时的金丸镇镇长，一头收着学校的税钱，一头收着商人的买地钱，高兴得身患糖尿病的他尿都不甜了。

全甜在心里了。

然而，好景不长。

谁能想到，六条杠二十五岁便死了。

他的死法众说纷纭，至今是个谜。

但后果显而易见。

老师走了，学生散了，商人跑了，房子空了。

“我当时也才八岁，不知道发生了啥变故，只记得来参加葬礼的人特别多。”六条杠趁着去学校路上的功夫，将十多年前的旧事向弟弟娓娓道来，“有个自称我大婶的婆娘要我哭，可我实在哭不出来。兴许想点跟老爹之间的回忆会有想哭的感觉，我努了努力，尽回想起些他逼我练剑的画面，就委屈地哭了。”

六条铳双臂交叉环抱胸前，一副酷酷的模样。即便说着哭鼻子的糗事，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六条湖插不上话。

“我出生就被他丢在镇子上，到六岁他才回来，跟他认识的时间不过两年，相处的日子更是两只手就数的清。只记得他身高特别高，肌肉特别结实，打我特别疼了，呵~”

六条铳点到为止的笑了笑。

“……”六条湖无言以对。

“他回来的时候也带回了你。算算日子，咱兄弟在一起可有十七年了。”六条铳边说边回头捣了捣六条湖的头发。

“我说，哥啊……”六条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喏~我听着呢。”

“你能把把手扶一下吗？我看着有点儿慌。”

“别怕，你哥我一直都这么骑的，没摔过。”

嘛，确实有不少人能不扶把手骑自行车，照样四平八稳。

但载着人上坡还能不扶的，他真是头一回见！

这哥们儿练得怕不是杂技吧。

拐过七八条山道后，载着哥俩的自行车有惊无险地到达了校门口。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俩身边经过，基本每个人都会朝六条铳招呼说老师好。

六条湖打趣他道，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

六条铳回，学校总共就五个老师，他们没得选。

“正面对着的就是教学楼。”六条铳停好车，指着前方一栋天守阁似的建筑物说，“吾弟，你的班级是初级一班，上二楼左转第一间，可别走错了。”

“得了得了，我又不傻，哥忙你的去吧。”

“一会儿课间我就来看你。”

“可别！千万别！”

六条湖不想上学第一天就被打上“哥宝男”的标签。

他随口编了个理由说：“你不是老师吗，要是特别关照我的话，其它同学怎么看。”

“也、也是哈。那……那哥先去道场那边了，待会儿剑道课上见。”

他挠着头发，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仿佛弟弟一离开他视线就会消失不见般。

虽然他外表是个二十出头的杀马特帅哥，内在却是个忧心忡忡的老父亲。

“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去上课好不好？学校里能出啥事儿啊？”

“前些日子，有个毕业生得到‘剑士’资格和专属佩刀后，试刀把低年级的学弟砍了。”

啊哈？！

尼玛这学校这么狂野的吗？

我能陪你去上剑道课吗哥！

六条湖在内心咆哮着哀求道，脸面上却努力地扬起嘴角，故作镇定地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当个小透明就好了，不惹事。”

可惜，他忽略了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这是新来的同学，名叫“六条胡”，是六条老师的弟弟，大家要跟他好好相处哦。“

任课老师这般介绍完后。

噗！哇咔咔咔咔咔！

哄堂大笑。

本就呈跪坐姿势的学生们笑得人仰马翻，有些人甚至笑出了“哼哼”的猪叫声。

六条湖，这名字实在太过耀眼，如同草丛中一朵红花夜空中一轮满月，不可能低调得了。

“咳咳咳！”台上的女老师连咳了好几声，也没能压下这一片嘈杂。

我是小透明我是小透明我是小透明……

六条湖把这话在心中默念了十来遍，总算止住了自己吼出“笑尼玛！是有三点水那个‘湖’！”的冲动，在哄笑声的簇拥中，一路赔笑着走到了老师指给他的座位。

四排三号。

居然不是主角位，艹！

他带着怨念忿忿地跪坐下来。

课堂也随之安静了。

“新来的六条同学应该还不认识我，那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梅若芳’，是‘战备课’的老师。这个‘战备课’，其实就是教你们如何进行决斗前的准备工作。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等一下等一下！明明是霓虹背景的世界观，为啥会冒出个中国人似的名字啊？

还有她的打扮！中国人就中国人呗，用得着非要穿红色旗袍扎包子头？太刻板了吧！

六条湖对老师的着装暗暗吐槽一番后，转头打量了下其他同学的穿法。

大约有一半儿人穿着学院制式的武士服，这套衣服的主色调为藏青色，胸口处印着三个“六”呈品字型叠成的校徽，他自己也穿的同一款。

剩下的一半儿，则是五花八门。

有穿阴阳师那种净衣的，跳大神那种神乐服的，也有穿僧袍的，披袈裟的，甚至有个女生穿得好似女儿节娃娃那最上层的太后模样，边裙大摆，足足横占了三个位置。

全班约摸四十人，男女比例八二开。

“六条同学，不要东张西望啊，想认识新朋友下课再说。”刻板中国风着装的老师出声提醒道。

同学们又笑。

六条湖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收回了视线。

“今天我要讲的课程，是‘决战场景的布置’。开讲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讲一个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的轶事。大家知道，这两位都是名留青史的‘剑豪’，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当年，他们曾在一个叫做‘小仓岛’的地方，举行了一场惊世骇俗的生死决斗。这个……决斗的结果大家都清楚啊，是宫本武藏赢了。那么，宫本武藏是靠什么赢下这场对决的呢？其实，他做了三手准备——”

“其一，故意迟到。”

“当时他们约的时间是早上八点，结果宫本武藏到九点半还没见人影。大家都知道咱们剑士决斗的规矩，迟到两小时算弃权认输。这小次郎眼看自己就要不战而胜了，等得是又焦急又惆怅。直到还有一刻钟便十点时，武藏终于来了，小次郎那个恨啊！又气又恼地，拔出刀就冲上去了！宫本武藏搞这么个幺蛾子，从根本上影响了小次郎的心态，致使他在决斗的过程中，很可能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要知道，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一个小小的错误，那便会导致杀身之祸。”

“其二，以桨代刀。”

说到此处，梅若芳摆出了一个“我就是要出狂战斧”的架势。

“宫本武藏使的剑术是‘二天一流’，原本是一把太刀跟小太刀配合的二刀流剑术。武藏在决斗之前，临时找附近的渔民购置了一把船桨，削了把四尺左右的木刀，替换了原来的太刀，比小次郎的‘备前长船长光’还长了一尺。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再加上这桨木长期泡在水里，又实又沉，绝对能把人脑袋敲开花。可在小次郎看来，对方竟然在生死对决中使木刀来战，分明是看不起自己，于是，心态进一步炸裂。”

她一边说一边双臂大展，比划了下两人的武器大概有多长。

“其三，利用场景。”

“决战当日，天气大晴，日头正烈。武藏见小次郎冲过来后，且战且退，调整自己的站位，形成了自己背对阳光，而小次郎直面阳光的有利地势。这也是武藏故意迟到的另一层原因——拖到这时候，阳光才会强烈到足够刺眼——这便是一石二鸟之计！”

“在这三重准备的共同作用下，武藏顺理成章地获得了胜利。可怜小次郎，连使出‘燕返’的连击点都还没攒够，便被武藏斩了。”

梅若芳讲得声情并茂，手舞足蹈。令六条湖品出了小时候看“易X天品三国”的感觉，不由地鼓起了掌。

其他同学已经听惯了这种说书似的教法，不理解六条湖鼓掌的缘由。

但他们还是跟着鼓了，反正马屁不嫌多。

梅若芳感动地点了点头。自从离开说书圈后，她已经好久没听到过这种齐刷刷的掌声了。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不知谁突然扯着嗓子喊了句：

“那不是使诈吗，老师？”

掌声戛然而止。

出现了，一只野生的杠精！

“决斗，人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间，不可不察也。道义之中，为求奇胜，当无所不用其极。”

梅若芳随口便化了两句古文，堵了杠精的嘴。

六条湖赞叹地咂了几下嘴。

啧啧啧，文化人啊。

“好了好了，回到我们今天的主题。从刚才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战前准备工作对于决斗的结果有多么重要的影响，两人约战的‘小仓岛’其实是宫本武藏精心布置的一个决斗场景。像无人岛、祠堂、鸟居、瀑布之类的，都是你们以后经常会遇到的决斗场地，而本堂课，老师将给你们讲解一个最近在职业剑士群体里非常流行的决斗场——”

“芦苇荡的决战场景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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