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水

黑褐色的液体反复跳动，在壶上写下求饶的短语，偶尔费尽全力猛地一扑，终于能触及高处，却又被盖子挡着，只能回到壶里受着永世的痛苦，最终在黑暗里一切都消融了，剩下燃烧的气味和咖啡。

用湿毛巾裹在把手上，戴口罩的女仆提起了水壶，没洒出一滴，把滤壶倒满三分之二，放下水壶，把滤杯拿起，倒进一旁的水沟，再放到手边，取而代之的用小碟子盖住滤壶，戴上装了些棉花的花手套，捧着它走出茶水房。

要前往别馆就必须从三楼的悬空走道过去，阳光还在投下时黑暗会下降到别馆一层以下，晚上就会延伸到走道的高度，这段路不是一般仆人能走的，所以才应该荣幸，但也不能大意，踏过黑石打造的地面不会发出声响，每走几步就会吸引野兽靠近，为了不被它们破坏，走道没有墙壁，不能去看它们，因为眼睛看到它们，它们也就看见自己被看见了，它们一贯讨厌自己被看见，幸亏这点和小姐一样，仆人不会对闭眼走过全程感到疲惫。

唯一需要考验仆人的是端稳咖啡，野兽看不起仆人们的灰血，又惧怕小姐身为贵族的蓝血，只有咖啡能吸引它们，因为这是黑暗大陆呃蛮族流下的血，既不是女皇赐予的蓝血，也不是他们体内被蓝血赋予的黯淡的灰血，更不是贱民那害怕阳光的红血，是燃烧般的黑血，据说太阳只喝黑血。

走过第二块金字塔浮雕，仆人就知道上面的眼睛从不闭合，它起初是装饰品，在大宅易主的时候，它就是弗朗索瓦七世的眼睛，野兽不敢被它看见，这样的眼眸每十步路就有一只，要不惹怒野兽，再凭节奏在它们来袭时躲进弗朗索瓦七世的视线里，这样就能保护平安。

没有出错，脚下是万丈深渊，左右两侧的黑暗又有野兽来往，弗朗索瓦七世的低语却环绕耳旁，这份勇气执行仆人前进，走过长廊踏入建在深渊上的别馆，一丝咖啡的活力消融在黑暗中，野兽伸出手足拉住女仆的衣服，伴随孩子们的尖叫和仆人的忠诚，野兽被焚烧发出惨叫。

“没听过弗朗索瓦家族的名字？还是说不知道维多利亚女皇陛下的仆人？我不知道查尔斯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关心你们定下了什么协议，无根神的仆人。”弗朗索瓦七世坐在办公桌上，视线穿过正回头对野兽惨叫的孩子们，暗金色的双眼满是不快，伸出纤纤玉手，碎裂得结出硫磺原矿的肌肤吹弹可破，野兽肮脏的嚎叫不值一提，轻轻打了个响指，口中吐出硫磺和熔岩味的幽香，“滚回你们的无根虚空。”

野兽与看不见的烈焰相撞，无色的凝胶一点点燃上每一处沾染的肢体，它被灼热逼得一边哀嚎一边扯着女仆退出别馆，星辰般的果实从它身上落下，在地面杂乱的打滚，女仆没有感到害怕，只是压紧了盖子不让咖啡洒出来，又把滤壶抱进怀里，以全身顾着它。

“要劝无形者听话果然不行吗。”弗朗索瓦七世叹了口煤气，暗金色的双眼看着野兽，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支钢笔，从桌下朝它投出，硫磺般的凝固事物穿过孩子们之间，划破气流，也穿过正被胡乱甩动的女仆，刺穿衣服和腰，避开肝和肾，带着一丝灰血**野兽的皮下，正中肌肉包裹的一块器官。

哪怕只是灰血，那也是蓝血的一部分，扯着女仆的肢体断开，野兽发疯般的嚎叫着，扶上别馆的外墙，用力把身体往外推，浑身燃烧退到走道，往深渊里跳去，没入黑暗中失去声息。

女仆使劲忍住吐出血的动作，孩子们站起身要去扶她，弗朗索瓦七世走下桌，按住他们的肩膀，她在地上蜷缩起来，为了不把咖啡弄翻，先忍痛把滤壶往前放了一段，几乎是抽搐的放开手，原地抱着侧腹发出低声悲鸣。

弗朗索瓦七世绕过不安的孩子们，半蹲着拿起滤壶，还是热的，站起来用暗金色的双眼看向女仆，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身体现在怎么样。”

“抱歉…小姐…接下来可能难以胜任……”

“干得很好，一滴没洒，我对你的服务精神感到欣喜。”

“感谢…您的…”

“好了，先别说话了。”弗朗索瓦七世左手托着滤壶，右手微微用力，细嫩的皮肤就被肌肉划破，一丝蓝血从伤口中流出，最后滴落在地上，没有散开，像是一块蓝宝石般坚实，皮肤又自动愈合，她把手放下了，“喝吧，给你的报酬，今后别自己来了，你去负责扫客房，让新来的送咖啡。”

女仆忍不住的落泪，是责任感消失了，也是代表着这份特别的工作将被换下去，“可…您…”

“我的咖啡就算是一杯都比你的命值钱，但只能喝几口就只剩下余香和灼热，你的命的价值就是长久，不要轻易花了它。我也不是一整天都在别馆，到大厅去的时候，我还想喝杯熟悉的味道。”弗朗索瓦七世看着她的身体，暗金色的双眼传达了命令，感受到来自蓝血的压力，女仆伸出舌头舔舐地上的血液，连同地面一起舔得干净。

伤口涌出的血液一点点变得泛蓝，虽然终究只是灰血，也有了淡蓝的色彩，这在罗萨已经是并非贵族的东区上等人所有的血液了，伤口随着血液的变化也在蠕动，渐渐长出肉芽，把伤口缝合，长出尖牙和黏膜，最后这个洞成为了没有意义的两张嘴和一段相连的食道，黏液跟着它们发出的叫声在牙齿间摩擦。

女仆的痛苦消融在轻快中，那双嘴也把牙齿与皮肤维持一个高度的并起来，恢复肉色的外观，孩子们看到这一幕都不得不羡慕她的发生的变化，这是上等人才有的标志，她站起来向弗朗索瓦七世鞠躬，心情沉重的转身准备去做被安排的新工作，弗朗索瓦七世扯住了她背后的围裙带，“你要我自己倒吗？给我和我的客人倒完之后待着别跑。”

女仆等弗朗索瓦七世松手，转身接过她手里的滤壶，随她的脚步站到办公桌后，弗朗索瓦七世刚坐上椅子，女仆就为桌上的三杯咖啡杯倒上咖啡，退到弗朗索瓦七世的椅子，准备放下滤壶捂住耳朵，却被她阻止了。

“别捂着了，这是以后都要有的业务，你是第一个在这里办事的，记下来之后出去告诉她们要注意的言行举止。”弗朗索瓦七世喝了口咖啡，硫磺味的气息从口鼻渗出来，暗金色的双眼端详了一遍放松下来的孩子们，“如你们所知，我是‘恶龙’杰西卡·弗朗索瓦大公爵，现在正需要一批不论出身的探险者。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红血贱民都不要紧，更不在乎你们的经历，哪怕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只要能带回一些我认为值得的东西，我会给你们掏钱，我想有手有脚，运气不错的人都做得到。”

孩子们的第一反应是喜悦，他们看向对方，几乎要抱上了，窗外掠过的野兽阴影让男孩醒悟，他伸手按住女孩摇了摇，使她也清醒过来，面向弗朗索瓦七世坐得笔直，“您为什么这么优待我们？虽然以前我们也是靠运气和努力讨生活，有时还能做上磨坊的助手，可是大人们也会给点……不是那么明确承诺，还有一些和微不足道的赏钱，明明我们干的活可能比某些同样是平民的人更多。”

“很简单的道理，小老兄。”弗朗索瓦七世用左手扶着下巴，右手伸出食指挂着咖啡杯轻轻摇动，咖啡杯里的水声消失在空气中，“这次给你们的活是去替我送死，我要你们在没有当地地图和可以预见的困难时，凭着自己的运气和我会提供的一点帮助，当然还要加上你们至今人生的经验，去这小镇东边一个叫幔原的未知区域里探索，里面可没有什么知道你们是我雇佣的就会手下留情的不列卡斯人，而是有不受深渊基督教诲的魔鬼，还有无血无情的自然规则，我不能在里面设计任何帮助。你们进去了，然后就是一场考验你们的博弈，甚至要考验你们是否能审时度势的返程。”暗金色的双眼倒映出孩子们的犹豫，手指回到了把手里，杯子置于面前，燃烧的液体从咽喉流下，吐出了硫磺味的吐息，温柔的开诚布公还将继续，“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投资，顶多两个人的开销，还可以决定你们身上应该被花多少钱。你们要为了一点点可能的收益出生入死，只求一点比起自己的命要贵重却短暂得多的金钱，就算死在路上最差也只是为下一队人铺路，毕竟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派人去收回你们的尸体，还有你们没能带回来的一切，这样是不用付钱的。”

孩子们越是听下去，越是感到头重脚轻，弗朗索瓦七世把咖啡杯往旁边伸，女仆帮她倒满，她把咖啡送进口中，燃烧感在口腔攀爬，温和的热量滋养生息。

男孩咽了口唾沫，闭上眼深呼吸，把眼睛再次睁开，与暗金色的双眼对视，“既然如此…我们的命什么都不值，我要怎么保证我们真的做到了之后，你不会把我们……”或许基于逆反心理的短句到此为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不由自主闭上嘴。

“很好的问题。”弗朗索瓦七世看了一眼女仆，示意她不该动怒，闭上眼喝了几口咖啡，再次看向男孩和他对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倒映出喝着血还能笑出来的贵人，“你们别无选择，我说得对吗？贱民在这个时代根本算不上人，你们这样的孩子也不是多特别，每个都到处都是，就算死了过几天就会冒出来新的，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对你们来说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每一次选择中祈祷自己是对的。”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暗金色的双眼转过一百八十度，瞳仁都变成了削尖的十字，弗朗索瓦七世把下巴搭在双手上，“我听莫里亚蒂爵士说过一句话，（对贱民而言）钱比命值钱。不是吗？”

女孩张嘴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回去，僵硬的扭头拉了拉男孩，男孩眯起眼睛，艰难的做出决定，“我明白了，杰西卡女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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