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残阳像是见惯了时光沧桑的老人,温和的脸上满带浅淡的笑意,却无年轻时候活泼耀眼的模样。那光透过高层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斑驳延长的宽宽窄窄的影线。
已是下班时分,杂志社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工作岗位回家了。
陆以柯将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抬起左手手腕瞥了一眼上面黑色的石英表,随即朝正忙于工作的纪挽澜道,“社长,下班了。”
闻言,纪挽澜也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轻轻呼出一口气,“韩岚走了吗?”
陆以柯关了电脑,起身从一旁的置衣架上拿过两人的外套,转身看向她,有些无奈,“刚才下班时候,她进来打过招呼。”
“抱歉,可能看文件没注意。”
陆以柯似是察觉纪挽澜些许的恍惚,缓步走近,带着不常见的轻柔语气,“出什么问题了吗?”
纪挽澜想起刚才看的前两日出版社发来的合同原稿,终是没有告诉他缘由,摇摇头,“没什么。”
目光移向他手中的东西,纪挽澜微微皱眉,“以柯,以后我的外套我自己拿吧。”
陆以柯眼神一痛,“……好”
“走吧。”纪挽澜身体一顿,拒绝了陆以柯抬手似要为她披上外套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过自己浅咖色的上衣套在身上,移步离开。
陆以柯将自己的外套搁在小臂上,受伤的神色被他掩埋在深幽的眸子里,漆黑不见底。
七年了,她竟还是不能接受他的碰触吗?这些年来,知她不喜别人的靠近,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地试探,还是不行吗?
直到门外不见那人的身影,陆以柯才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疾步追了出去。
在楼下门口,他终于见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残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傍晚的冬日已经有些密度,街道的路灯早早亮了起来,远方的公交、汽车交错而行,这座城市如此匆忙,一刻也不停歇。
可那人,不知为何驻了步,身影单薄高挑,微垂着头立在昏黄暗淡的街灯下,城市的光小心地落在她身后,涂抹成一团黑色的影子。
有风吹过,不时撩起她颊两旁偷落下的细长碎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婉模样,异于她平日的清冷少语,构成了他未曾想象过的美丽动人。
陆以柯走到纪挽澜身后,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打电话,用着他不太熟悉的叶城的方言,软软糯糯,还带着江南女子的清咛。
忽地,便有些羡慕电话那端的人了,不知是谁得她温柔相待。
不过片刻他便知晓了答案。
“外外,我知道了。”纪挽澜盯着地面稀稀疏疏的光影,轻声应道。
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手机背面,接着说:“外外,你一个人去买菜要慢一点,注意安全。”
外婆的固执,她从小不知体会了多少。纵使眼睛看不太清楚,行动不便,也不愿意和她们一起来苏城生活,还不同意他们回去照顾她,说她那样就成了废人。
其实,老人的心思她们都懂,是怕自己成为年轻人的负担,她理解也接受,所以每次她只得一遍遍嘱咐,“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把电话带着,别忘了啊。外外,过年我们就回来看你了。”
慈祥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挽挽,不用担心我,我都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了,老乡老地的,熟悉透了。”
纪挽澜忍不住有些抱怨,“那你上次生病也没告诉我?”
“这人一老,就免不得有些小毛病,你有工作,哪能耽搁你嘛。”
“外外,我工作不碍事的。下次有什么你一定要先通知我。”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老人催促道。
“好吧,外外,再见。”纪挽澜挂掉电话,不经意转头,便见到站在她身后许久的某人,她有些疑惑,“以柯,你还没走啊?”
陆以柯轻轻点头,却问,“你的外婆?”
他想起她曾说过她老家方言里的外外便指外婆。
“嗯。”
“难怪。”陆以柯了然,果然只有在从小带她长大的外婆面前,她才能卸下面具,不经意间带着撒娇的意味。
顿了顿,他接着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念叶城的抹茶饼吗?这次去叶城我顺路给你买了一些。”
陆以柯的谎说得平淡似水,无波无澜,仿佛真是顺手之劳。
可哪是顺便,分明是某人特意找遍了叶城,才找到记忆中和她说的长得相像的那家店,等他去时,店已经打烊了,为了第二天不误机,他便在车里草草睡了一整晚,等到早上开门时买了新鲜出炉的饼,才急匆匆往机场赶。
然此时,陆以柯目光深幽,不带任何异样的情意,“到停车场我拿给你吧。”
听他这么说,纪挽澜只当是朋友的好意,真诚地道了声谢,随后跟着陆以柯往地下车库走去。
等到了地方,陆以柯打开自己的副驾驶门,弯腰拿过搁放在座椅上的盒子,关门,直起身子递给一旁的纪挽澜,“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家店。”
纪挽澜看着熟悉的包装盒,上面的芊茶两字惹人注目,她弯唇,露出一抹笑:“是同一家,谢谢。”
芊茶是她中学时期常去的一家店,等她到了苏城读书,就很少吃到它家的抹茶饼了。
见她脸有悦色,陆以柯嘴角也扯出一抹弧度,“那就好。开车注意安全。”
“你也是。”
陆以柯将纪挽澜送到她的车前,道了声,“明天见。”
纪挽澜将盒子放在副驾驶位置上,按下车窗,这才朝外面的人点头回应,“明天见,我先走了。”
等到纪挽澜的车驶出车库,陆以柯才慢慢打开自己的车门坐了上去。
他拉过身后的安全带系好,盯着车的反光镜看了许久,想起刚才自己撒的谎,嘲讽笑了,他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半晌,他终于拉下手刹,推挡将车开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回来了?吃饭了没有?”陆以柯刚推开门,便见坐在沙发上的陆夫人急忙起身朝他问道。
他俊儒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妈,我吃过了,不是让你不用管我了吗?”
陆夫人上前接过儿子手上的外套,轻斥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你管谁呢。”
“人家都说了不用你管,你还眼巴巴贴上去做什么。”背对着母子俩的沙发后面传出威严又冷漠的声音。
陆夫人朝儿子递眼色,示意他不要和他爸计较。
陆以柯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几步走到沙发前,语气平和地喊了声,“爸。”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陆天神色严肃,下颚紧绷,不看一眼身前的人,话里的怒意彰显无遗。
陆以柯沉默。
陆天抬眼觑他,讽刺道:“在陆公子的眼里,除了那个破杂志社,哪里还有这个家。”
“行,那我明天搬出去。”
“儿子!”陆夫人一惊,眼里又惊又恼,朝两人道,“你们谁都不用搬,我搬出去行了吧!”
说完,陆夫人快步往楼道走去,决定去收拾行李。
陆以柯叹了一口气,双眸已无往日的光彩,一片死气,他拉住陆夫人的手,低声道:“妈,别闹。”
这话就像是一根导火线,陆夫人这几年压抑的恼怒、委屈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她猛地推开陆以柯的手,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尖锐,“闹?到底是谁在闹?这几年,这个家还像是一个家吗!”
泪水顺着陆夫人脸颊滑落,平日一派的优雅早已不见踪影,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话语哽咽:“每次儿子回来,你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将儿子赶跑,你有什么好处?这么些年了,再多的仇和怨都该消了,更何况你们还是父子,父子俩哪里有隔夜仇的。”
陆天见自己夫人满脸泪痕,心下震惊,哪里还去计较,脸色一松,只得哼道:“我赶他走了吗?”
陆夫人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大声指责道:“还有你,搬出去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我和你爸年纪大了,你是彻底不管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以柯头痛不已,俯首用拇指将陆夫人脸上的泪水擦干,见一向从容温柔的母亲如此失态,他哪里还敢还半句嘴,睫毛低垂,诚恳地道歉:“妈,对不起。”
“那你还搬出去吗?”陆夫人目光灼灼。
“不搬了。”
“行,这么晚了,你也累了,上楼休息吧。”陆夫人破涕一笑,看见儿子眉间布着疲色,顿时心疼,赶紧道。
陆以柯闻言,轻扯嘴角,“爸,妈,我上楼了。”
陆天在自家夫人威胁的眼神里,摆了摆手。见此,陆以柯便缓缓拾级而上了。
等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陆夫人这才移动脚步坐到陆天身边,伸手往他手背上狠厉一掐。
“夫人,你掐我干嘛。”猛地一疼,陆天倒吸一口凉气。
陆夫人语气凉凉道,“你下次再这么对我儿子,我就和儿子一起搬出去,让你一个人守着这房子住吧。”
陆天气得脸颊抽动,眉毛撇成八字,顿了半晌才道,“行了,都依你们。”
闻言,陆夫人温婉一笑,又成了与平日无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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