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歌笑了一下,取下绣囊递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婢子从前干活不够快,常常错过饭食的时间,因此就炒了一些豆子带在身上充饥,天长日久养成了习惯,到现在也没改过来。”
牧风烟一看,绣囊中果然是一袋炒熟的豆子。
豆子虽能饱腹,多食却易胀气,并不算是很好的食物。
可见宫奴的日子并不好过。
牧风烟把绣囊递回去给她,又问:“你是因何被罚入奴籍?”
“婢子的祖父原任谏议大夫之职,因直言巫氏假作天命,遭国师忌恨报复,死于狱中,家中男丁发配萧关,女子入宫为奴。”
萧关,位于雍州北部,与冀州雁门关齐名,是云汉国阻挡胡人南下的重要关塞。
云汉建国一百七十三年,无数人死在这里,萧关之下,白骨累累。
因此不难想象,为何欢歌会帮赵玄弋做事。
那个扫灭北胡的青年,几乎是所有汉人的骄傲。
只可惜,他的身上,流着东胡人的血。
这就注定了,他不会被世家贵族认可。
强势如圣武帝,也无法立他为嗣。
想到他,牧风烟又有些恍惚。
她再三告诫自己,与他只是盟友,不可生出私情。
她相信以自己的冷静理智,一定可以做到。
赵玄弋再未来过朱雀宫,夜间偶有窗棂响动,牧风烟起身望去,也只是清风拂过。
圣武四十一年夏尽,新帝登基,改国号为明和,大赦天下。
南征北战、称霸天下的“圣武”年号终究止步于四十一年。
云汉建国一百七十余年,九世国君大多死于北征沙场,结束这一切的圣武帝却死于宫闱,令人唏嘘。
造化弄人,乃至于此。
得知牧风烟入住朱雀宫,来年要入宫为后,百越王格外殷勤,每月都有两三封书信送来,内容无非就是嘱咐她唯崔太后之命是从,不可拂逆云云。
但牧风烟每次收到信都很高兴,并且看得极为仔细。
因为那信,是母亲写的。
自小母亲就教她写字画画,母亲的笔迹,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字迹清晰有力,下笔流畅无碍,可以看出,母亲过得不错。
只是她顶替了凤华公主的身份,凤华公主的母亲都凰王后已死,母亲不能以自己的名义给她写信,只好用这种方式来报平安。
每每收到信后,牧风烟就去凤仪宫告知崔太后,顺便感恩涕零一番。
崔太后只当她是个可利用的棋子,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但好话说得多了,又因百越王的关系,对她态度倒越发和蔼。
朱雀宫的寝殿庭院里,有一棵华盖树,枝繁叶茂,远远望去竟似独木成林一般。
艳阳高照,斑驳的树影便洒满整个庭院,清风拂过,淡淡的木叶清香飘入寝殿之中,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枝头的鸟鸣声,反而有一种清幽静谧之感。
树下有一架凉榻,据说是圣武帝亲手搭建的,周围缠着飘香藤,香气氤氲芬芳,牧风烟常常坐在那里看书写字。
这一日,她刚翻开书,欢歌呈来一张请帖。
暗纹洒金纸上写着几行小字,邀请她明日参加折桂宴,落款是广陵公主赵璎。
牧风烟知道,那是崔太后的独女,刚刚成年,还未出嫁,广陵郡是她的封邑。
汉国的公主、县君多为虚衔,少数几个有封邑的,最多也不过一个县几千户的人口,而她,却拥有极为富庶的广陵郡,十一县八万多户的封邑,由此可见圣武帝和崔太后对她的偏爱。
牧风烟看向欢歌,欢歌会意,解释道:“太后宠爱广陵公主,公主喜欢热闹,一年四季总要想些由头,邀请都城贵女,学那些文人雅集,聚上一聚。”
“可以不去么?”她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有些懒散,没什么兴趣哄小丫头玩。
“前些日子您病着,竹韵宴、飞花宴都没去,这次再不去,怕是广陵公主面子上不太好看。”
牧风烟把书往脸上一扣,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要去的都有谁?说来听听。”
欢歌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牧风烟听完,又复述了一遍,毫无错漏之处。
欢歌看着她的表情越发惊讶。
牧风烟又开始询问宴会的其他情况,欢歌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她。
广陵公主有一艘画舫,是九州最顶尖的匠人所造,名为霁海云舟,形如凤凰展翅,驮着三层楼阁,雕焕镂饰,华丽无比。
牧风烟在百越便已听闻,那是天下间最漂亮的皇家画舫。
这一次的折桂宴,就在云舟举行,登船的地点在洛水的皇城码头。
洛水横穿洛京,将都城一分为二,北边为宫城、皇城、东城,是帝后妃嫔、皇室宗亲、达官贵人居住之所,南城则是普通百姓聚居之地,泾渭分明。
牧风烟拒绝了欢歌要为她梳惊鹄双高髻的建议,只梳了一个轻巧的随云髻,饰物也只有一支珠钗。
那繁复的三重曲裾深衣更是坚决不肯穿,只穿了一身羽缎覆纱的襦裙,腰间佩戴着象征身份的二采紫绶和凤羽玲珑佩。
云汉国宴会向来是傍晚开始,夜间虽有宵禁,却不敢管这些世家贵女。
朱雀宫与皇城码头之间整整隔了一个东城,所以她午时就出发了。
马车经过东城,只见一路繁华奢靡,细致精巧之处竟不下于宫室,令人叹为观止。
出了东城,依照牧风烟的吩咐,马车沿着洛水往皇城码头驶去。
隔着洛水,牧风烟清楚的看见南岸倒塌的房屋还未建好,只搭了一些简易的草棚供人居住,无家可归的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一派萧条景象,与刚才东城所见,如有天渊之别。
她病了一月有余,南城竟然还是这般模样。
想不到号称国力强盛的汉国,百姓受灾后也依然生活艰难。
一水之隔,竟是两处天地。
兴盛衰亡,从来都只属于世家贵族,而辛勤劳作的百姓,即使是在盛世,也会像这样,无片瓦容身。
所谓天命,何其残忍。
“欢歌,这些灾民,难道官府就不闻不问?”
“听说上头拨了银钱下来,只是层层盘剥,到得百姓手中便所剩无几。”
牧风烟都惊了:“这是都城!天子脚下,他们也敢如此?!”
欢歌压低了声音:“陛下刚刚登基,尚未亲政,听说连朝会也不去,哪里会管这些?”
“太后也不管?”
“太后倒是想管,可法不责众,这其中崔氏一族也没少捞好处。”
“那这些百姓,就没人管了?”
“听说有人在南城设了几处粥场,给灾民提供饭食,房屋便只能自己慢慢建了。”
牧风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待宴会结束后,你带人也去设几处粥场。回头我再想想办法,与太后言说此事。”
她自小在民间长大,深知百姓疾苦,也曾跟随师傅,帮助灾民。
她亲眼见过灾难将人逼入绝境,为了抢夺食物不惜一切的模样,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欢歌,一会儿小心些。”
“婢子遵命。用不用传讯回宫,加派护卫?”
牧风烟不想惊动太多人,便摇头道:“不必。”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从前那柄匕首已经不在了,倒是应该买把新的,以防万一。
车驾驶入皇城码头,负责皇城守卫的青云卫已守护在侧。
远远就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楼船停靠在码头上,船身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凤身的羽毛是用孔雀、翠鸟、锦鸡的羽毛镶嵌而成,微风拂过便轻轻颤动,凤目镶着晶莹剔透的赤烟石,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芒,就好似活的一般,船身刷着柔滑细腻的金漆,映得水面灿灿生辉。
检查完请帖,她和欢歌被请进楼船的顶层。
楼船共有三层,最上层的齐云殿只有县君以上封号的贵女才有资格进入,中间那层则是拥有乡君封号的贵女,没有封号的贵女就只能待在最下面那层了。
齐云殿十分宽阔,殿内雕龙绘凤陈设华丽自不必说,地上铺着的竟是一层水晶,水晶之下流水潺潺,各种颜色的鱼儿游来游去,还有小小的水龟伸着短短的四肢浮游,煞是可爱。
行走其间,仿佛凌波湖面,身影映入水中,影影绰绰,惹得鱼儿聚散游离,就像一幅光影斑斓的画卷。
牧风烟生在百越,各式各样的鱼儿早已见得多了,除了腹诽皇室奢靡,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欢歌显然是第一次踏上云舟,看见那些鱼儿便忍不住蹲下去摸,有水晶遮挡,自然是摸不着的。
牧风烟环顾四周,筵席上放着写有封号的金箔铭牌,“凤华公主”四字,赫然就在客座首位。
百越公主在云汉向来低人一等,她获此殊荣,也依然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果然是夷越女子,侍女不懂礼数,穿的衣衫也难登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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